滕久明
本文系鳳凰網歷史頻道對話開國元勛滕代遠之子滕久明先生文字實錄,采訪:安梁,整理:安梁 唐智誠
嘉賓簡介:滕久明,開國元勛滕代遠第三子。解放軍總參軍訓部電教局原局長,大校軍銜。畢業于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曾榮獲對越自衛還擊戰三等功。其父滕代遠是中國工農紅軍早期創始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擔任第一任鐵道部部長。
父親立軍令狀一輩子做鐵路工作希望我繼承事業
鳳凰歷史:您父親在鐵道部主政了十幾年,而您沒有子承父業卻選擇了哈軍工,走上了從軍之路。您在報考哈軍工的時候跟父母的意愿是否有一定的沖突?
滕久明:有矛盾,當時因為父母已經從軍隊系統轉到國家鐵道部門工作,所以我在報考大學填寫志愿的時候,征求過父母的意見。我父母當時對我講,你能不能把報考北京鐵道學院作為志愿?因為列寧同志曾講過“將來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鐵路今后也將向電氣化方向發展,鐵路部門需要很多人掌握鐵路技術發展我國鐵路。當時我父母講這番話,意思很明確,就是希望我報考鐵道學院,搞鐵路工作,繼承他們當下的事業。我父親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發言,曾表態:干一輩子鐵路工作,努力把鐵路工作搞好!向黨中央立下軍令狀,所以他希望我們后代也能繼承這個事業。
父親最終默許我追求軍事尖端工程
滕久明:我堅持報考軍校的志愿,有以下一些原因。首先,我的想法受到了一個中學同學影響。他父親當時是空軍副司令兼民航局長,我到他家里玩的時候,看到一些外軍航母、艦載飛機和導彈的畫冊,就喜歡上了這些。
再一個,這也是自己兒童時期的幻想。小時候總把一枚鞭炮的底部火藥摳出一點,連結另一枚鞭炮的上端藥捻,用卷紙將2枚鞭炮粘牢,爾后在尾部安上自制的尾翼,放到一個支架上,一點火“火箭”就發射升空了。
還有一個原因,1964年美國把越南戰爭的戰火從南方燒到北方,陳毅外長開過一次記者招待會,說“中國不怕戰爭,我等戰爭已經等得頭發都發白了”。外交上已言不怕美國戰爭訛詐,增強了自已報考軍校、學習軍事尖端工程的緊迫感。此外,我父親在北戴河休養的時候,碰見呂正操上將的兒子,很羨慕他穿軍裝、上軍校(西安軍事電訊工程學院),所以后來為了學習軍事尖端工程,決定報考大學的第一志愿,首選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
由于上述的原因吧,我就沒有聽從父母的意見和建議,還是按自已的意愿報考了哈軍工。當時我填寫的志愿很少,一類大學就填了兩個,一個是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一個是西安軍事電訊工程學院,后來第一個志愿就被錄取了,也通過了政審。
鳳凰歷史:您父親知道您報考哈軍工的時候也沒有阻攔您?
滕久明:沒阻攔,我最后還是報考哈軍工,軍事尖端學科是我心目中的追求,也可以說是我高中時代的一個夢想。我知道哈爾濱有這么一所院校,其中有導彈這些專業院系,所以我還是想上這個學院。哈軍工當時經過教學改革,把一些常規武器系都分出去了,成立了新的軍校。留下來的就是最尖端的導彈系、原子彈系、計算機系(后設立的系)、無線電系、空軍系、海軍系,這些也是支撐國防尖端武器,的基礎院系。
當時我跟家里的意見分歧就是:是報考軍隊院校還是地方院校。不過家里最后還是默許了我的志愿,沒有強迫我接受他們的意見。但在家規上對我要求還是很嚴的,這沒有商量的余地。在我們家,父母和哥哥弟弟都沒有完成高等學業,我是我們家第一個大學生,受到格外的重視。因為我父親曾就讀湖南常德省立第二師范,他為了參加革命被迫中斷了學業。我母親在東北依蘭縣一所女子中學學習,但當時日軍占領東北,推行奴化教育,校方日藉教員要經常檢查學生的思想,她感覺很屈辱,也沒有完成學業,就投身了革命。他們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想學習卻沒有條件完成學業,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鳳凰歷史:您在東北哈爾濱上學的那段日子還是挺苦的。
滕久明:嗯,上學的時候多數學員都很上進,為我國國防明天的強盛而努力學習,十分珍惜在校學習機會。因為哈軍工是軍校,校規和紀律也很嚴,是不準談戀愛的,個別談戀愛的人,都要很嚴肅地處理,甚至開除。我父親也規定我上軍校不準找女朋友、談戀愛,家規和校規是一致的,都很嚴格。這個規定我一直遵守到畢業分配了工作后,才考慮戀愛結婚的。
鳳凰歷史:就是在這一時期您開始跟父親頻繁通信嗎?
滕久明:文革期間有些通信,但是不多,那時候由于處于文革動亂,破壞了嚴格的紀律和規定,學生們想回個家就回來了,通信就比較少。以后分配到部隊工作時,不常回家,想父母了,通信就自然多了。當時部隊有規定,成家的干部一年批準一次探親假,不算往返路程共計45天。離家近的干部十一、春節這樣的長假,有可能被允許回家探親。
父親要我做無名英雄為黨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鳳凰歷史:我看您還保留著父親那時候的信,那時候您和父親在信里溝通些什么?
滕久明:當時我分配在部隊的情報單位二作,參加部隊的“兩憶三查”。“兩憶”就是憶自己家庭的苦、憶新社會的甜;“三查”就是查思想、查斗志、查作風。回憶,要聯系自己家庭的經歷來談,我不知道家庭情況,特別是父親的經歷,所以就寫信向父親了解這方面的情況,父親就在信中第一次把他的經歷跟我講了。可能他認為我們長大了,在情報保密單位工作,應該知道一些過去他的經歷。因為他曾經領導過軍隊的情報工作,很清楚情報工作的地位和份量,所以他鄭重向我提出要求:你現在從事著的情報工作是很重要的,毛主席很重視,所以你要當無名英雄,為黨做出過的工作沒有任何人知道,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使我明白,在情報單位就是做出成績也不可聲張和沾沾自喜,就是只能為黨盡心盡力工作,其它的事情不要考慮。
鳳凰歷史:這是他個人對您的要求?
滕久明:對,這是他當時針對我的工作,提出做無名英雄,一輩子為人民服務,當一輩子毛主席的好戰士,這些都是信里提出的硬性要求,政治思想上標準很高,告誡我從現在開始就必須要向著這個方向努力。
鳳凰歷史:信里除了這些硬性的家規之外,有沒有比較溫情的一些?
滕久明:有批評也有表揚。哪個兄弟做得不妥了,不但父母批評,父親還要我們兄弟之間互相幫助;誰做得好也要提出表揚,要我們向他學習。比如我們家老四提交了入黨申請書,父親來信就對我說,你應該向弟弟學習,也要向上級組織提出入黨申請。當時我正在準備入黨申請。
他提出來最多的是要為黨的事業,要為軍隊的事業,要為國防事業做貢獻,要為人民服務。他在信件、口頭還是以后的傳記文章里提到的都是“要為人民服務”,這個字眼出現最多、頻率最高,他參加革命的目的就是要解放中國人民。解放以后,建設新中國仍然是為人民服務,修鐵路也是為人民服務。他曾在新中國建立后講過:鉄路現在是人民的,人民鐵路為人民。這是他主管鐵路十幾年的一個主要指導思想。
尊重自己女兒的人生選擇:中斷學業自費留學
鳳凰歷史:您也想過讓女兒考軍校,跟您一樣踏上從軍之路嗎?
滕久明:我們曾想讓她當兵或是上軍校,也試探性地征求過她的意見,她都不感興趣,我們也就算了。女兒原本想學法律,后來卻考上了北京工商大學國際貿易專業。她在工商大學上了三年之后,就考過托福到美國上大學了。當年也有個矛盾:我原想讓她在國內完成本科畢業后,再去美國留學,但她不想等到完成學業。根據當時的政策,完成學業后要統一分配,分配到工作單后也不能允許立刻出國。如果你選擇中斷學業,輟學出國并自費留學,考過托福之后就能出去。這是一個矛盾,最后我也妥協了。
到了美國,她要重上大學,完成學士學位,拿到畢業證書。國內完成的學科課程的分數也可換算成美國課程的學分,沒學完的課程也要按美國大學設置的課程修完,拿滿學分才能畢業。她拿到學士學位之后,繼續攻讀研究生。自己上哪個大學、找什么工作,都是她自己選定的。我們不了解美國院校和美國就業安排,當然也提不出更多意見。
鳳凰歷史:您女兒在國外求學的時候,您跟她也是通過寫信來交流嗎?
滕久明:1990年時,我家里已上網絡了,我們基本上通過E-mail來交流。
鳳凰歷史:您在E-mail里會跟她說點兒什么呢?她會跟您匯報她的生活嗎?
滕久明:她來信經常匯報一些衣食住行和在美國生活的見聞和趣事。我愛人的妹妹在美國定居,我女兒就住在她妹妹家里,離上學的地方不遠。我們就跟她說了在親戚家應該注意什么,從學校回到家里也要幫助人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長期離家不在我們身邊了,我們也會告訴她和親戚產生一些矛盾怎么對待。
我愛人在E-mail里跟她交流生活情況,比如遇到什么難處、她的學習與工作有什么進展等等。我們還是希望她能自立,在國內就培養過她獨立做一些事情,她在美國打工、做收銀員時候都經常和我們在信件里交流,我們也知道了她如何賺錢補貼生活上和學業上的不足。一邊打工賺點生活費補貼自己,一邊上學,個人生活完全自理,很是辛苦勞累,吃了一些苦頭,比如一開始上學聽不懂英文講課、下課后做端盤子、刷碗工作。
不想用自己的理念改造女兒但要女兒不能做危害中國的事情
鳳凰歷史:您在信里還是像滕老那樣寫一些希望她為人民服務的話嗎?
滕久明:那倒沒講,因為她也大了,明白一些事理。她在景山學校上學時,就有“明事理”的校訓。我們就講你是中國人,不管你將來加入美國籍也好,現在拿綠卡也好,你不能忘記你是中國培養的,你的根在中國,沒有國家你出不了國。而且你要教育我那外孫女,她雖然一出生就是美國籍,但要讓她從小知道她媽媽的根在中國,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在家里要教她學中文。我們其實很想讓女兒回國,但她關注國內負面信息的東西多,比如環境惡化、食品不安全,道德價值觀的倒退等。她說在美國生活主要對下一代負責。我們就跟她說了,母親再丑也是你的母親,你就算加入美國籍,你還是黃皮膚,你的骨子里還是中國人。我們不想完全用我們的理念來要求你,但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祖輩,這是不能逾越的底線。你就算加入美國籍也不能做出危害和破壞中國的事情,這是做人的底線。
雖然不怎么講“為人民服務”,但我們也講到你在國外不只是求學、開闊眼界,學一些國外先進的知識,你將來可能還要回來報效祖國。你上大學也好,成長也好,表面上看好像是父母養你,實際上是國家在出這個錢培養你,否則你上不起大學,也沒法留學。你現在還沒有報效國家,但絕不能做出傷害和有損國家的事情,這個底線我們給她明確了。
父親教育我們公私要分明,但前些年社會流行“共產黨的飯不吃白不吃”簡直是敗家子邏輯
鳳凰歷史:您父親在教育您的時候有沒有說過做人的底線,如何對待國家、民族?
滕久明:父親說過,他經常跟我和其他兄弟講,不要以干部子女自居,在學校要與工農子弟打成一片,在部隊和工作崗位上與工農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學習他們的長處,這個是經常教育和敲打我們的,特別針對我們一些思想上的苗頭。有次我那個小弟弟借了200塊錢公款到北京出差,約了多年不見的同學聚會,一次從中拿出60塊錢請大家吃飯。這個事被我父親知道了,這還了得,動用公款、貪污浪費就是很嚴重的問題了。我父親趕快出了錢先把這個漏洞補上了,很嚴肅地批評了這個事,教訓他說,你怎么能干這個事,那是公款,他在公私這方面非常嚴明的。
父親告訴我們,公家的東西不能隨便占用的,公家的東西要愛護,首先從自己做起,給我們打下了公私分明的烙印。小時候我上學的中學離家比較遠,父親養病期間從上海買了一輛自行車給我用,因為家里的公用自行車我們是不能隨便用的,公用自行車是公務員到外頭辦事、炊事員采買東西才能用的。我父親當時有公家配給的公務小轎車,那時按國務院規定,比如雙休日父親帶著我們去游玩,是因私用車,這個汽油費都要按每公里5分錢計算,從他工資里扣除的,為此我父親經常檢查司機的汽車私用里程計費賬本。他那時候就嚴格執行這個規定,我們的公私概念都是從他這里學到的。
有一次,我那在鐵道兵當兵的小弟弟在昌平那邊修地鐵,請假回來跟家里父母匯報。談得比較長了,眼看快到歸隊時間了,就趕緊跟父母告別了。部隊紀律很嚴的,下午五點收假,沒按時回來要受到紀律處分。他眼見趕不回去了,就跟秘書提出來了,秘書也沒跟我父親講,就把我父親的專車調出來送了他一趟。這個事情后來被我父親發現,把秘書狠狠地批了一頓,下個禮拜我弟弟放假回來又把弟弟叫到跟前教訓:“你好大的膽子,敢動用我的汽車”。我弟弟本來還想做點解釋,看他又發火又拍桌子,就不敢做聲,父親又說,“我的專車是給我辦公用的,未經我的同意你根本就不能動,今后不允許你動我的車”。就這一次,我弟弟被批得十分狼狽,記住一輩子。
所以在公私這個問題上,我們從小受到父親的熏陶,知道公家的東西不是隨便動的,不是像現在社會流行的“吃共產黨的飯,不吃白不吃”,這都是混蛋邏輯。長此以往,總有一天共產黨和國家不是被外敵打垮的,是內部蛀蟲整垮的!不用白不用,公款消費,公車私用,公費旅游,公費出國等,這都沒有公私的概念,將公私混為一談,認為公家的都是我的,合理合法地去用。我父輩那個年代的理念不是這樣的,跟現在社會流行的這些是有沖突的,我們不隨波逐流。
鳳凰歷史:聽您剛才的講述覺得您父親就是公私分明,家風非常嚴明,也嚴于律己。
滕久明:對,他以身作則,像他工作繁忙緊張疲勞、至血壓居高不下,就按醫生的建議,托人到香港去買好幾百塊錢一斤的西洋參,都是從自己的工資里出的錢。有時從南方檢查工作帶些水果回來,也是從自己工資里出,嚴禁下級給他送禮。那一代的老干部非常注意這個,經過他們的手都抓過這些貪污分子,他們自己首先得以身示范,身正影子直,在這上面不能有半點含糊。我聽說現在有的領導家里咸菜油鹽醬醋都是公款報銷,這簡直是天下奇聞!出了這樣的怪現象,主要責任在領導干部不能嚴以律己,國家已經發給你工資了,也享有很多老百姓沒有的待遇,你還不滿足,連生活上本應該自已出的錢都不出,豈有此理!這不是官老爺是什么!?壞的社會風氣跟那個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我們這個黨非得自上而下從嚴治理不可,首先管住上面領導,正風先從上面抓起整治才有明顯效果。人民才能服氣!
鳳凰歷史:您在教育子女的時候會給他們灌輸這樣的理念?
滕久明:我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會的,當然我們的孩子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她都憑著自己的能力學習和工作,在工作中也不會去做這些事情。她出國的時候是自費留學,那時一年學費好像是三萬美金。我們是掙工資的,也沒有那么多錢,把積蓄拿出來還不夠,就從她幾個姨那里先借了一些錢,才供她出去讀書。之后過了好幾年才把她親戚的錢還上,所以我們經常跟她說要有感恩之心。
父親不讓我們有高干子弟優越感但他也有愛孩子的一面
鳳凰歷史:在您的眼中您的父親是一個嚴厲的父親還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您有沒有記得一些他對你們比較慈祥溫馨的家庭生活片斷?
滕久明:父親對我們嚴愛兼備。以前我們還小、不懂事,我父親從思想上、作風上、待人處世上,對我們有很嚴格的要求,尤其由于我們出生在高級干部家庭,不讓我們染上高級干部孩子那些高人一等、看不起工農的優越感,不想讓我們沾染這些作風,這些要求是很嚴的。
但是父親也有很愛孩子的一面,我們跟父親的距離并不因為他要求嚴格就隔得很遠。他不吸煙,也不跳舞,那時候在大會堂、北京飯店舉辦舞會,高級干部和蘇聯專家都參加,他不感興趣。父親沒有更多嗜好,雙休日的主要休閑方式就是散步,再就是打撲克。散步的時候都帶著我們一塊出去玩,我們很愿意跟著父親坐汽車到公園去玩一玩,他散步時候我們就在周圍跑一跑玩。
父親因病在杭州或無錫休養,我們放寒假的時候去那兒看他。他休息的時候喜歡打撲克,工作人員要忙自己的事,他就找我們陪他玩。他最愛打的就是小五分,贏了以后又拍臉又跺腳的,滿臉通紅像個孩子似地高興得不得了,反正我也盡量讓他贏哄他高興。有時候他悔牌了或者偷牌了,我就跟他爭執起來,在玩牌的時候我們就像親兄弟、同學之間一樣地爭執,這時候他一點也沒有父親的架子,可以和你玩到這種程度。
還有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我有時勞動和運動出汗了懶得換衣服,就用身體的熱量把衣服烤干了,長期以往后背皮膚上長了一些汗斑,到醫院看了以后就要涂藥。家里有公務員和保姆,但父親不用他們給我擦藥,后背我自己又擦不了,所以到擦藥的時候,父親就提醒我會親自來給我擦藥。我感覺父親很痛愛子女的,他是在主動盡父親的責任和義務。這就是我親愛的爸爸!到現在我還很懷念那段充滿著親情的溫馨時光。
國家困難時期母親曾帶著我們去天壇公園或野外挖野菜充饑
鳳凰歷史:您父親在主持鐵道部工作的時候名聲很好,非常廉潔,這方面您父親有什么言傳身教?
滕久明:我父親的生活作風是從井岡山時期延續下來的,非常簡樸。你看他的穿衣,他參與一些外事活動和出席重要活動,要代表中國的國格,就穿專門訂制的正裝。平時在家穿舊的中山裝,外出時候則穿便裝或鐵路制服、戴大蓋帽。他內衣很多地方都打著補丁,受他的影響,我和弟弟們都以穿補丁衣服為榮。那時候都上中學了,屁股和膝蓋上都還補了補丁,我們也以學習父親這種艱苦樸素作風為榮。
我父親平時在吃飯上面也很簡單。三年困難時期,我父親在家也不吃肉了,他桌上偶爾有點兒小碗的臘肉臘魚,都是老家我大哥寄給他的,平時碗里都是青菜,還吃粗糧。那時候是計劃經濟,糧食有定量,為了學習父親,我向學校主動提出來,自已是共青團員,也減掉一斤半糧食的定量來支援國家。那時初中學生定量是32斤,當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減掉以后就總吃不飽。
那時候營養不良,我們都先后患了肝炎。在家里,除了吃一些母親做的南瓜菜粥,印象深刻的就是母親帶著我們到野外和天壇挖野菜去,這個恐怕現在很多人聽了都不相信,部長的夫人帶著孩子去挖野菜。1942年是抗戰最艱苦的年代,太行山遭遇到大旱、蝗災,又要接濟敵占區來的災民,糧食供應十分緊張,人員定量驟減,部隊只得開展大生產,還要挖野菜充饑,補充糧食不足。父母知道什么樹葉和野芽能吃,我們后來都是跟著母親認識野菜的。我們當時跟著父母去天壇公園和野外挖野菜,知道了柳樹葉能吃、榆樹葉能吃、小球藻從水里撈出來能炸成丸子,跟著父母與全國人民共渡難關。
鳳凰歷史:我們之前看到程潛的女兒寫了一篇文章,提到困難時期在北戴河生活的一些故事。她說困難時期北戴河的生活會稍微好一點點,食堂也能吃飽一點,不知道您去沒去過那邊?
滕久明:北戴河去過,我們跟她們住的別墅很近,隔著也就是十幾米遠。一個是她家,一個是傅作義家,我們對面三米遠就是傅作義的別墅,這片別墅是國務院機關的。
鳳凰歷史:到那邊去生活條件有什么改善嗎?
滕久明:到那邊好像改善一點了,三年不是都困難,1962年就開始好一些了。另外,黨和國家對黨外民主人士有照顧,民主人士生活供應比共產黨的干部好一些。
鳳凰歷史:程潛的女兒回憶說,北戴河那邊還是挺快樂的一段時光。
滕久明:那是海邊,我們玩自己的,釣魚、抓螃蟹或跟著父親散步。她們幾個女孩子穿著裙子很漂亮,在去海邊的路上經常能碰到,但我們一般不跟女孩子打交道,而且他們畢竟是民主人士的子女,所以沒有什么更多來往。
鳳凰歷史:她那邊還寫到他們民主人士經常會去很高級的俄國餐廳吃飯。
滕久明:他們吃飯常去的地方,我們都沒去過。
鳳凰歷史:您都沒去過?她說那邊有一種冰淇淋汽水特別好喝,小孩的零花錢都能買。
滕久明:我們沒去過,他們民主人士的待遇可能還不錯,跟共產黨的干部還是不一樣的。共產黨這邊,從主席到總理都不吃肉了,我們能吃上柳樹葉包子就算好的了,有的老百姓恐怕連這個都吃不上。我們在上中學的時候,每天早上都帶飯到校,教室里爐子還冒著煙的時候就將窩頭或地瓜烤在上面。同學們知道我們是高級干部的孩子,就好奇我們帶的什么早餐,要和我們一塊吃,打開一看也都是窩窩頭,有時候還有地瓜。所以那個年代苦過來了,現在有什么苦都能對付!
鳳凰歷史:你們都會時刻注意保持低調?
滕久明:在中學學習時間長了,同學們也知道我們家里身份,時間長了藏不住。但是父母對我們要求很嚴,一個是不讓我們以自己父母的地位和聲望在同學當中炫耀;第二個是填報簡歷的時候會有所改變:滕代遠、林一后面的職務都填職員。我當時看了說怎么填職員呢,我爸不是部長嘛?十分不解。轉到普通小學時還給我們都改姓了,滕小明改成林小明,跟我母親的姓了。那時填表是由秘書根據父母的指示填的,他們也不想讓學校知道我們是高級干部的孩子。
我們現在為出生在革命家庭而自豪,特別在父親去世以后,我們才更深刻感到他從嚴教育我們的良苦用心,我們在黨的培養和良好家風的熏陶下為軍隊和國家建設做出了一些有益的貢獻。退休后我們用了很多時間來整理父親的一些資料,也應一些單位邀請在報刊上發表了一些文章、給一些干部培訓講授繼承紅軍傳統的課,以此來紀念緬懷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