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中國政府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用更好的政策來回避周期的影響?我不覺得中國政府現在做得好。4萬億的后遺癥是存在的。
采訪人:蔣保信、李騰騰
如果取消證監會,股市可能會更好
蔣保信:最近股市異常繁榮和瘋狂,我身邊很多從來沒有炒過股的朋友都入市了,不知道您怎樣看待這樣的現象?
任志強:我不是股市專家,也不是經濟學家,不太關注股市。我知道我們的股票翻了一倍多,但是如果我們的證監會限制企業,或者說用審批管制的方式限制企業在市場融資的話,股市的波動對于不能融資的企業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表面上看,你的市值很大,但是如果你不能在市場上融資,股市漲得再多,跟你有什么關系?沒有任何意義。如果給股東的回報并沒有因為股票的上漲而增加的話,說明這個股市的估值是不合理的。有些和互聯網相關的新行業,比如說新三板、電商等等,看的是預期,可能暫時估值高一點,利潤跟不上也是有可能的,因為未來發展趨勢可能更好。但是對于傳統行業來說,利潤回報和估值都是看得見的,如果股票瘋狂增長,給股東的回報卻在下降,這是不合理的。
蔣保信:股市的繁榮,說明了什么問題呢?有人擔心這是一個很大的泡沫,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都成為受害者。
任志強:可能說明了大家對中國政府的進一步改革,有很大的預期。如果改革成功的話,經濟情況就會有好轉。但實際上,大家也很擔心改革是否能成功。比如說,證監會在做改革,要改成注冊制,讓更多的企業可以通過股市去融資,可以不經過審批去上市,這是大家能看到的預期。但現實是什么呢?這個政策已經醞釀很長時間了,還沒有完全出臺,而證監會現在的審批,就像李總理罵的那些處長一樣,會拖很長很長的時間。在名義上,他們看起來好像是要對股民負責任,但實際上,很多的審批規定都過于落后,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完全是李總理痛斥的那種,要證明你媽是你媽,要給一歲的孩子開不犯罪證明。這類型的東西你根本就沒法證明,于是你就得不到審批。
在前年和去年,已經通過股東大會申報要進行增資擴股的企業非常多,但是現在有幾家被批準了呢?幾乎沒有一家被批準了。這說明我們的管制體系有問題,一個審批可以拖一年兩年,太落后了,是這些問題造成了股市的低迷。
現在大家看到改革的信號了,所以可能對股市信心比較足。如果改革成功,股市的前景是好的。
蔣保信:如果證監會的改革跟不上的話,現在股市的繁榮也是沒有意義的?
任志強:如果證監會取消的話,股市可能會更好。至少目前看來,很多東西完全可以不用證監會來管,兩個交易所可以自行監管。如果給了交易所更大的管制權力的話,就不需要設立這么一個龐大的證監會機構了。我們在各省、市,恨不得連區縣都要設立一個管理機構。可是,香港、美國、英國并沒有這樣強大的組織機構去管理,是不是人家就不能開放資本市場了?在國際上,中國落后了很多很多。
在改革之初,要建立資本市場,證監會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劉鴻儒他們的貢獻也很大。那時是從零開始,要突破很多限制性條件,建立一個市場,證監會發揮了積極作用。它也受到過很多利益集團或反對勢力的阻撓,以至于我們的國有股一開始不能流通。從歷史的角度來看,證監會有它的功勞。但是到了后來,審批越來越多,它設置的阻攔性的東西越來越多了,這不利于股市的發展。如果兩個交易所的功能更加齊全,完全可以不要證監會。
蔣保信:取消的話,政府也能得到一些好處,因為經濟可能發展得更好。
任志強: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冶金部取消了,鋼鐵行業是不是上去了?紡織部取消了,紡織業是不是上來了?哪個行業的部委取消了,哪個行業就會起來。而至于新增的部委,我們沒看到它給相關行業的發展帶來了什么好處,事實在這兒擺著呢。改革開放以后,計劃經濟時代的商業部取消了(它和經貿部合并為商務部了),但商品越來越發達了。
凡是取消行政管理的領域,這個領域的市場基本上是更加成熟的;凡是增加行政管理的領域,該領域的市場都是被破壞的。從計劃經濟到改革開放以后的發展,早已證明這一條了。為什么李總理上臺以后拼命要砍?砍的就是行政管理。如果行政管理會使經濟越來越好,還砍行政管理干嗎?十八屆三中全會和李總理這屆政府做的事情,就是盡可能往下砍。
不管是證監會、銀監會,還是諸如國資委等部委,對中國市場的改革和開放有什么好處?一開始可能都有好處,在建立市場的時候功不可沒,但現在它們對市場的限制越來越多,這是不對的。改革實際上就是減少行政管制,越少越好。
如果放開市場,中國GDP的增長可能會超過7%
蔣保信:與股市的繁榮相比,中國經濟增長速度有下滑的趨勢。樓繼偉在清華演講的時候說中國有可能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引發了很多討論。不知道您怎么看現在宏觀經濟的走勢呢?
任志強:樓繼偉不止一次地說過這種話,不是現在才說的。道理很清楚,如果我們不改革,肯定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為什么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改革呢?因為中央已經認識到有這種危險了,否則還要改革嗎?這個問題,不管樓繼偉說不說,它都是存在的。你也不要以為中央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很多普通群眾不太懂這個道理,所以他們覺得,好像樓繼偉說了,就代表中央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了,不是那么回事。
蔣保信:從去年11月份以來,央行三次降息、兩次降準,您怎么看待這樣的舉措?
任志強:常態。我們過去就有過這種措施,真正研究經濟的人會發現,從1994年開始,我們就經歷了一個為期八年的經濟周期,從一個最高峰開始持續下滑,直到八年以后,2002年以后才開始上升。這次經濟下滑的時間還只有四年,將來也可能會和上次一樣,還要持續兩三年。了解歷史的人都知道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再看到現在有這種情況,有什么奇怪呢?可能經濟周期就是這樣的。如果政府采取的政策有效,這個周期可能會縮短到六年、七年。你看看美國,也一樣,周期時間基本上差不多,只不過由于政策變化,周期可能會縮短一年兩年。
中國經濟的增長處于一個下降過程,這沒什么可討論的。實體經濟在下降,外貿肯定也比原來差,勞動人口的絕對數量在遞減也是事實,人口素質的提高并不足以折抵勞動人口的減少。問題是,中國政府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用更好的政策來回避周期的影響?我不覺得中國政府現在做得好。4萬億的后遺癥是存在的,整個利率這么高,實際上是4萬億造成的。但4萬億早都過去了,為什么還不降呢?降準、降息,我們過去有時候降的比這還厲害呢,在2002年,年貸款利息都比現在還低。所以,我認為這是正常的,沒什么可奇怪的,不正常的是人們的心態。
蔣保信:人們心態有什么問題?
任志強:就像你們提出這些問題,我就覺得很奇怪,因為你們不了解歷史。你們要是了解從1993年以來一直到現在的情況,你們就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了。
蔣保信:有經濟學者擔心這種降息、降準的做法,會回到4萬億的老路上來。
任志強:降息、降準和4萬億是兩回事。你說從1994年以后,沒有4萬億,在2002年貸款利息不也是最低的?那時候和4萬億有什么關系?沒關系。
4萬億是一個不好的帽子,它有危害性,也有積極作用。如果只講它的危害性,不看到它積極的作用,所有人都不敢做這樣的事情了,這就是我們當前的問題。我們現在之所以多次降準降息,就是因為該降的時候沒降,如果去年和前年那些所謂的定向變成普遍性的,可能今天就沒這事了。因為怕別人說4萬億,所以反應速度過慢了,才造成今天的情況。
蔣保信:如果要跨越樓繼偉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經濟保持6.5%-7%的增長速度的話,你覺得需要做哪些調整?
任志強:中國要改革的地方很多,如果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策都能落實,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可能不是6.5%、7%,而是更高。
金融業如果全開放,會是這樣嗎?用不著央行在那兒瞎嚷嚷,更多的銀行會出現,國有銀行會越來越少,競爭越來越激烈,利率還長這么高嗎?在資金被充分利用的情況下,利率會有這么高嗎?我們所有的社保基金、醫保基金、養老基金、公積金、住房維修基金,都不能進入實體經濟,大量的錢都壓在政府手里,但他們的運作能力太差了。國外資本市場為什么好?國外是這些錢都進入了實體經濟,通過私人運作的辦法,獲取更高的收益。為什么我們醫療改革遲遲不能成功?這些錢壓在那兒都浪費了,沒有增值,不能減少老百姓的負擔。如果我們能把這些錢用來投資,讓它增值3、4倍,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給投醫保的人更多補貼?
中國的經濟問題,是一個綜合性的問題。因為我們媒體不能開放,企業和政府才有這么多違規的事情。如果媒體自由了,更開放了,用得著靠官員去監督嗎?社會監督的效果可能更好。哪個國家是完全靠紀委去監督的?都是媒體監督占主導地位的。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那些改革目標,如果能更快、更好地實現,很多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國有企業的改革,是不是吵了好幾年了?再往前,是不是也要吵好幾年?要改革嗎?它不要改革,它只想做大做強。
如果我們的經濟政策問題不解決,經濟要想維持在一個較高的增長水平,是很難的。如果我們制度更完善,市場經濟這部分更放開,不讓政府那只手去亂攪和,我們經濟會發展得更好。十八屆三中全會特別提出了市場決定資源配置,但現在我們放開市場了嗎?如果讓市場決定價格,政府怎么還在那兒瞎插手干預房價?今天管了,明天又管,又搞自住房,又搞限價房,亂管什么呢?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文件已經說了不能瞎管了,為什么沒人執行呢?所以,我們的問題是,沒有真正落實改革,這是關鍵。如果真正讓市場配置資源,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不一定只是6%到7%,而是可能好很多。
我們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民營企業家對我們的市場前景沒有信心,他們就不敢投資,他們就會跑。
蔣保信:他們要看政府臉色。
任志強:如果讓民營企業家們對未來充滿信心,他們可能就會做更大的投資。從上半年的投資中,可以明顯看到國有投資部分,比如基礎設施方面的投資是上升的,增長了20%多,但為什么總投資是下降的呢?因為民營企業家的投資迅速下降了。民營企業家是沒錢嗎?不是,人家有的是錢,但不在你這投,轉到其他地方去了。
所以,如果我們的經濟政策和政治政策,能讓這些民營企業家恢復對中國市場的信心,我們的經濟不會是現在這樣,應該比現在好。在中國,不能僅從經濟的角度,去分析經濟問題。
李騰騰:剛才您提到要放開市場,但是現在有一個改革爭議比較大,就是醫療改革這一塊。有兩種聲音,一種聲音要求完全放開由市場運作,另一種聲音是要求政府在醫療方面加強管制,以北大的李玲為代表,他們做了很多調研,認為政府不管,市場就混亂了,可能會導致窮人看不起病。您怎么看呢?
任志強:片面的理解。你理解的是說在醫院層面上,政府是要有一定的管理。而我剛才說的放開,是要把醫保的錢放開。社保、醫保的錢都擱在政府手里,如果這些錢能夠投入市場運作,可以翻好幾倍。我們的政府就是一天到晚在當保姆,還當壞了,但就不放開市場。
要解決國企背后的問題,破除國企的壟斷地位
蔣保信:您剛才說到國企改革,我們知道您歷來主張消滅國企,主張完全市場化。
任志強:美國和英國以前也有大量國企,但里根和撒切爾都把它們私有化了。在過去,他們的經濟為什么不行?撒切爾改革之后,英國經濟是不是上來了?在里根改革之后,美國是不是第一次出現了財政盈余而非財政赤字?
就中國來說,朱镕基當年把那么多國企弄掉了,中國經濟是不是好了?當年鄧小平進行改革時,沒有人會想到民營經濟是怎樣的,那時候連年廣久的傻子瓜子都要管制。但到了現在,中國民營經濟的規模這么大了,它們安置的人員遠遠超過了國企,上交的稅也超過了國企,結果是怎么樣呢?中國沒有變壞,而是變好了。并不是把那些國企弄沒了,中國就不好了。
蔣保信:國企改革也談了很多年,但是一直沒有推動,是哪些人、哪些機構在阻撓?
任志強:國資委是阻止改革和致使改革不能迅速推廣的重要機構,他們提出要把國企做大做強,其實就是利益問題。他們就想壟斷,還不把錢交給國家,也不把錢交給老百姓。我們的國有企業,到目前為止上交了多少利潤?
凡是能讓市場做的,就都交給市場,市場做不了的,才由國家來做,這是各個國家的基本原則。但我們國家不是這樣的,因為計劃經濟時代遺留下來的國有企業,還沒有全部被鏟除掉。如果把剩下這部分國企都取消的話,市場可能會更好。
蔣保信:民間現在有很多人(特別是一些左派)反對國企私有化,很擔心在改革過程中,國有資產會流失進入私人手中。您怎么看這樣的觀點?
任志強:我根本就不看。
如果市場完全放開,國有企業就垮了,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國有資產轉移不轉移的問題。比如說電信行業,假如放開市場,讓民營企業參與競爭試試?三大電信巨頭可能就垮了。如果銀行業也放開,允許民營銀行來競爭,一百甚至一千個民生銀行出來了的話,四大銀行也可能就垮了。何必要總理說,你得降什么費用呢?何必讓總理去說,銀行要降低利率呢?市場不開放才是主要原因。
干嘛非擔心國有資產被轉移呢?朱镕基當年關掉的那些國有企業,它們有什么價值嗎?賠得一塌糊涂,員工都下崗了,有價值?根本不需要賣國企,就把它撂這兒,完全開放市場。如果媒體全開放,那幾家國有媒體能活得下去嗎?一家也活不下去。那誰還買它的資產?你以為會有人買?
蔣保信:所以國企改革的關鍵,是破除國有企業的壟斷地位。
任志強:假如國企沒有壟斷地位,完全市場化,它就活不下去了。為什么民營企業的貸款利率那么高,國有企業貸款利率那么低?你要倒過來試試,銀行不給國企那么低的貸款利率,而給民企那么低的貸款利率,把高利貸給國企,國企能活得下去嗎?能活下去的,可能只有少量。
我們不說國企完全不好,有一些可能也是必要的,但是它不能跟民營企業一樣去參與市場競爭,只是作為國家安全或者其他方面的特殊保障,它不盈利都沒關系,國家可以貼錢,因為要保障人民的需要。
蔣保信:從現在的發展趨勢來看,最近幾年國企有改革的可能性嗎?
任志強:現在的發展趨勢,還是在表面上做文章比較多。比如說國有企業的混合所有制改革,老是做國有企業自身的文章,并沒有把國企背后的問題解決。這種理論,就是錯誤的理論。
蔣保信:朱镕基當年推行的國企改革,到現在還被很多人詬病,因為導致了很多工人下崗,這些人對朱镕基的痛恨是咬牙切齒的。
任志強:我覺得不完全是這樣。那時候要讓民營經濟發展,有扶持政策,很多下崗工人都轉型了,今天是富翁。如果那些國企不改革,他們不轉型,沿襲到現在,也還是窮人。只是有一部分人不適合于新時代,比如知識文化水平低的,年齡稍微大一點的,這一部分人肯定是吃虧了。但對于年輕而有思想的人,朱镕基的國企改革反而解放了他們,他們得到了一部分補償費用,可以作為后來發展的資本,反而是好事。
佳兆業的問題,是政治問題導致的一個結果
蔣保信:去年12月份開始,深圳的房地產企業佳兆業差點崩潰了,一些觀察人士由此認為中國房地產的泡沫可能會破滅,還有一些人會擔心房地產行業可能會硬著陸,對此您怎么看?
任志強:你們媒體提的問題,都是人云亦云的表面現象,沒有做深入分析。你要看看,香港有個公司也出現過跟佳兆業一樣的問題,最高管理者被判刑了,結果卻是股票上漲,這還是同期發生的。為什么佳兆業的管理人出了問題,就股票下跌呢?因為制度不一樣。在香港的制度下,我把膿包拔了,把病治了,這個公司還是好的。而在中國大陸呢?民營企業如果倒了,所有銀行就都撤它的貸款,讓它倒,沒人想去救它。我們華潤的的頭頭宋林也是在同時期被抓了,為什么他們的股票沒跌呢?因為國有企業有背景,銀行不抽它的貸款,繼續給它貸款。佳兆業的問題,是政治問題導致的一個結果,跟房地產市場有什么關系呢?沒有任何關系。
我們企業家更關注制度問題,為什么?因為制度決定了企業家的生存余地。比如說,我們前幾天去參觀了珠海的通用飛機公司,這是他們當年代表國企從美國收購了同類公司的,但現在也面臨制度問題,因為中國的空中管制,低空不開放,所以小型飛機是賣不出去的,在中國沒有市場。中國政府必須把這個制度放開,才有可能讓小型飛機進入家庭,一兩百萬美金的價格,對于有些需要的人來說,并不是買不起。它去年賣了380多架飛機,但是大部分是銷往國外,國內的小型飛機基本上只用于農業和科研,根本沒法進入民用的領域。但在國際上,其他國家為什么可以?
歸根到底,如果不在制度上進行改革,類似于佳兆業或者其他一些問題,都會變成表面的經濟現象,但背后的原因其實和經濟沒關系。制度問題解決了,經濟自然就上去了,制度問題不解決,經濟自然就上不去。
其他方面不開放,經濟增長只能依賴房地產
蔣保信:有人說,現在政府把房地產當做中國經濟增長的關鍵所在,為了使生產總值增長的速度保持在7%左右,必須讓房地產堅挺。您怎么看這樣的觀點?
任志強:我覺得不對。因為在其他制度不開放的情況下,只能靠房地產。但如果把其方面放開,不靠房地產也行。其他方面的改革暫時跟不上,不靠房地產靠什么?因為房地產是和民生聯系最密切的,它關系到的產業鏈非常長。但是如果其他方面開放,比如允許民間投資去開采石油,也許石油投資立即就上來了。美國的頁巖氣革命,不就是因為市場開放嗎?
中國發展不了,是因為不開放。制度不開放,資源也不開放,比如土地資源,礦藏資源,哪個開放了?假定其他領域都開放了,還用依賴房地產嗎?現在只有房地產開放了,只能靠它。
蔣保信:假如開放其他行業,房地產會不會衰落?
任志強:不一定衰落。其他行業開放了以后,對住房的剛性需求和改善型需求也會同時上升的,用不著你去刺激,它也會上來的,你不管制它就行了,有些東西是相輔相成的。開放了,可能是百花齊放,不一定是你死我活。
蔣保信:現在中國的房地產,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拉動中國經濟的增長?
任志強:現在要靠房地產拉動中國經濟,這種力量是非常薄弱的,今年不行,明年可能也不行。盡管出臺了這么多刺激政策,沒什么大用。
蔣保信:為什么?
任志強:因為債還沒還完,庫存還沒消化,要有相當一個周期去消化庫存和解除債務問題。歷史經驗就是這樣的,2009年初,我們出臺了一個4萬億計劃,當時房地產投資和房產的銷售都是迅速上漲的,但是房價增長的高峰是在2010年而不在2009年,房地產投資的高峰也是在2010年,新開工的高峰還是在2010年。2009年的銷售上漲,只是消耗了大量的庫存,所以當年的投資上不去。今年也同樣,即使今年的銷售很好,但也不能轉換成投資,投資的高峰應該是明年下半年的事。
我們的GDP計算方式有兩種類型,一類是按投資增加值計算的,所以我們的房地產投資下來以后,經濟就掉下來了。另外一類是按照房租計算的,但中國現在共有房租的增加值非常低,基本上對經濟沒什么太大影響。而國際上大部分國家計算GDP是以房租為主的,所以對GDP影響不在投資上,而是在房地產租金的增加值上。
從目前來看,中國要想讓房地產投資上去,還有許多工作要做,比如說戶籍制度問題、土地制度問題等等,這些沒有得到解決的長遠問題限制了房地產市場的發展。
中國的房價沒有降的道理
蔣保信:北大的姚洋說,中國經不起房地產行業的泡沫,如果房地產崩潰,中國金融市場也可能會有很大的危機。
任志強:他說的是廣義的房地產概念,比如很多企業把房產抵押,以獲取流動資金,這個貸款量是非常大的。房價如果不跌,這部分仍然可以維持,如果房價大跌,它的內部就全垮了。假如房地產垮了,本來這個房子值一千萬,銀行可以貸給你五百萬,但這個房子忽然只值三百萬,銀行貸給你的五百萬就要收回來了,你工廠的流動資金就沒了,那怎么辦?
蔣保信:從這個角度來說,房價也不能降,是嗎?
任志強:對,也沒有降的道理。中國經濟保持5%-6%很正常,你為什么要讓房價降呢?你有毛病啊?黃金本來值一塊錢,你非得說它值五毛?我找不到任何一個國家需要把房價降下來的理由,所有的國家都認為房價降下來,經濟就不好,個人收入縮水,財富減少了。你為什么要讓它降呢?
有一部分人非常狹隘,完全是為了個人利益,自己買不起房子,就希望房價降下來。嚴格說起來,天天吵吵鬧鬧,想要房價降低的,基本上都是自私的,他們根本不懂經濟。從宏觀經濟角度來看,哪個國家說要把房價降下來?
蔣保信:您前段時間說,2015年房價會暴漲,如果今年不買房的話,得等到三四十年以后了。
任志強:2015年的年底,房價上漲是確定的。4月份的城市房產漲跌變化已經告訴大家了,少量城市的銷售已從負數變成正數了,可能到9月份以后,就從負變成正的增長。這個判斷是我去年做的,今年也沒有發生變化。現在中央出臺了這么多政策,這只能讓我的預測更容易實現,但沒有這些政策,可能也是這種趨勢。
蔣保信:您說今年房價會暴漲,根據是什么?會暴漲到什么程度?
任志強:這根本不用討論,現在已經很多人在說這個事了。投資下降,新開工下降,土地下降,我的依據就是這個,很簡單。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知道,根本不用討論,歷史和過去都是這樣的。2013年的時候,我說3月份房價會上漲,那時沒有人信,但后來真是漲了。我的理由還是土地下降了,開工下降,都是負的,供不應求,肯定會漲。
蔣保信:也有分析師認為中國房價會一瀉千里,因為中國未售的住房庫存太大,而且富人開始前往美國、加拿大等全球化的都市購買房子了,因為那邊有永久性的土地產權和良好的教育、法治環境。
任志強:胡說八道。有點數據概念沒有?移民到美國的人,一年也就八千多人,沒有辦法再有更多人移民過去了。你們查查總數量,移民到澳大利亞的能有多少人?全部移民加起來能有多少?即使移民出去的人都在國外買房了,所有投資加起來也不到三百億美元,這對中國算什么?中國有八萬多億人民幣,相當于一萬兩千億美元,流失到國外的才三百多億美元,算什么?媒體切不可用這種方式去瞎忽悠,我不認為他是分析師。
李騰騰:我看到做土地政策研究的學者說,中國房價過高是因為地方政府把土地價格炒得很高,開發商或者房地產商從政府那拿地的成本特別高,這導致了房價的不斷上漲,這是一個不正常的現象。您怎么看?
任志強:政府把土地作為商品進行買賣,把土地的收益當做非納入預算的小金庫,本身就是我們制度上的失敗,根本就不用討論。土地價格在房價中占到60%、70%,我們好幾年前的報告就提出來了,在08年的兩會上,黃孟復專門把這個問題作為正式提案向政府提出來了。毫無疑問,這房地產問題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沒什么可討論的。
李騰騰:如果放開土地市場的話……
任志強:要放開的不僅僅是土地市場,還有背后的其他一系列東西。為什么住宅的價格要比商業的價格高?因為對中國政府來說,住宅只能是一次性的投入,后期沒有稅收。假定我們按照國際辦法,以居住地納稅為主,情況就會大有改變,因為以居住地納稅為主,住宅能產生稅收,對當地政府來說是好事,它就會抑制房價,不讓它漲太高。但我們現在不是這樣的。所以地方政府寧愿給你折價,也希望你蓋更多的寫字樓,因為背后有更多稅收。
你們只看一個點是不夠的。如果不從制度上來解決這一系列問題,房地產的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我們的宏觀政策幾乎全是錯的
蔣保信:現在政府又想解決低收入家庭住房問題,又想靠房地產拉動經濟增長,這事能不能兩全?
任志強:你說錯了,我們現在是把三個事情擱在一起了。第一,是照顧低收入家庭的住房問題;第二,是利用房地產拉動經濟的問題;第三,是要不要用市場化去解決中國的整體經濟制度問題。如果要堅持市場化,那就讓市場決定資源配置、市場決定價格,房地產就要往市場化的方向發展,這和政府的那兩個目標都沒有任何關系。房價應該讓市場決定上還是下,而不是由宏觀經濟的要求說了算。
我們就是因為把三個東西擱在一塊才出了毛病,所以我們的宏觀政策幾乎全是錯的。九龍治水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多個目標從來沒能全部實現,因為你兼顧的每個目標都不是一致的。
蔣保信:中國怎么解決窮人的住房問題呢?
任志強:在1998年,我們就提出要立住房法,為什么不立呢?老是靠部委的文件和國務院的文件瞎調,調什么調?立法呀。日本是哪年有的?1960年。臺灣哪年有的?1980年。人家的經驗已經告訴了我們,應該用什么辦法去解決窮人的住房問題,我們為什么不會學學?
我們也不是沒討論過,人大討論住房法的問題已經有一二十年了,但到現在還沒有提上立法議程。為什么?因為我們的政府老想用它調來調去,立法之后,政府就不能瞎調了。比如說房地產法是1995年開始生效的,到現在多少年了,可政府為什么還在干預房價?房地產法是上位法,是大法,它規定政府只有在賣房的時候才報備價格的權力,沒有制定價格的權力,政府怎么能對商品房制定價格呢?保障性住房可以有,因為法上規定叫做“劃撥土地的另有規定”,這一部分土地,你愛怎么搞都可以,但是出讓土地你怎么能限定價格呢?什么自住房、兩現房,瞎胡鬧嘛,都是典型的政府違法行為。
我們新的立法法要生效了,你們去研究研究,這些規定沒有經過人大立法批準的話,都是違法的。立法法出臺以后,政府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所有的規定都按照立法法的規定清理一遍,哪些需要按立法法的程序去重新立法的你就重新報,人大批準以后就正式立法。否則,你就應該全部撤銷,這是很簡單的事。
我們的總理都被逼得沒辦法了,說發個紅頭文件,你就那么任性?總理在批評誰呢?不是批評各級政府嗎?我們的媒體就是瞎吵吵,把任性這兩個字用得很牛,但是從來沒有考慮到底地方政府有多少是違法和任性的,你們揭露一下試試。
蔣保信:政府應該跟房地產保持什么樣的關系?
任志強:市場的歸市場,保障的歸保障。十多年以前,我們就提出這個觀點了,在人大提案中也提過很多次了,但是政府沒改。在黃孟復當全國工商聯主席的任期內,每年兩會都對政府提出批評,但政府從來不改。中國政府對房地產市場的調控,到目前為止仍然是不健康的,不會取得非常好的結果。
慈善法應鼓勵慈善行為,不應成為絆腳石
蔣保信:我們的社會似乎正在全面潰敗,而很多潰敗又跟企業有關系,比如假冒偽劣產品、有毒食品充斥市場。前不久柳傳志在“誠信中國聯盟”啟動儀式上有一個講話,呼吁企業家講誠信、重信譽。您怎么看?
任志強:我不認為社會正在全面崩潰,你說的那些不好現象,還是少數。我們的食品安全盡管存在問題,但還是有90%的合格率,不合格的10%是少數。雖然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但是你不能說那一整鍋都是老鼠屎。
少數企業沒有嚴格地按照市場的法律規則去進行生產,這是有的。所以,我們要用各種辦法,包括加強民主監督和社會監督,來促使企業嚴格自律。食品安全是重要問題之一,部分原因是土地也被污染了,如果不解決土地污染的問題,食品安全問題也是解決不了的。更重要的是,要靠社會監督把有問題的企業曝光,讓它們失去市場。建立一個完整的制度,要靠大家共同努力,每個人的行為都是一種表率,比如你買國內奶粉還是國外奶粉,就是一種表態行為,拿腳投票。只有當社會監督更完善時,社會才會更好,如果我們不斷地刪帖子,不斷地禁止媒體去報道這些惡劣事件,那么老百姓是沒有維權能力的。
在臺灣的民主化過程中,相當一部分力量體現在老百姓的消費維權上,他們拿起了法律的武器,隨后才有了整個社會的民主。培養社會民主意識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消費法,保護消費者權益,用各種辦法去監督食品安全。但我們現在不是這樣的,我們有各種管理機構,管理機構下面還有各種協會,給你發證書說你生產的是優秀食品,其實是亂搞一通。所以,總理這次也特別強調要砍掉那些中介,因為它們在評比過程中,給你瞎誤導。
從根本上來說,中國還是制度有問題,如果制度是好的,很多問題可以靠市場解決。
蔣保信:您前段時間在廣州演講,說中國企業家應該有“貴族精神”。但有人評論說,你們這代企業家可能還是家國情懷比較重一點,但后面幾代企業家這方面可能會差一點。
任志強:錯了,年輕的企業家們家國情懷可能更重。我們阿拉善SEE生態協會既有80后,也有90后,他們都在努力塑造這種貴族精神。按英國人的說法,三代才能培養出來一個貴族,有一個延緩過程。貴族精神是促進社會進步的一個重要方面,如果沒有這些,社會的進步是很難推動的。
蔣保信:在現在的大環境下,有人說企業家參與公益的熱情好像下降了,實情是這樣的嗎?
任志強:從私人銀行的調查中看,進入公益領域的中國企業家是在增多的,他們平均有4%的財富用于公益。為什么私人銀行調查的數據比較可靠?因為他們直接管理富人的一部分資產,最了解這些資產的用途。
我昨天剛參加了一個中國慈善法立法的座談會,我們八九個慈善家、企業家、基金會代表特別強調,中國現有的一些規定是不利于鼓勵企業家從事公益活動的,也不利于全民參與慈善活動,所以新的立法一定要起到支持、鼓勵人們參與慈善活動的作用,讓做慈善成為一種社會風氣。如果從管理者的角度來立慈善法,他們更多的是想維穩,立法也是為了規范行為,這就錯了,正好也是李總理所批評的。我們說,立法的基本出發點應該是鼓勵慈善行為,即使有些方面不夠嚴格,可能會出問題,那也只是后期管理的事,不能剛開始立法的時候就不鼓勵。我們這次的立法是一個進步,因為過去沒法,現在有了。但我們不希望這個法沒有前瞻性,最后變成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