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有一条沿着小河穿村而过的铁道线,那是中东铁路的一条支线,叫绥佳线,也就是绥化到佳木斯的那条线路。听老爸说,这条铁路是伪“满洲国”时日本人修的。铁道线将村子分为两部分,铁路以南称“道南”,铁路以北称“道北”,与铁路有关的设施和住宅都分布在铁道两旁,我家就住在离车站100米远的“道北”。
昂昂溪是个小镇,现如今是齐齐哈尔的一个区。与很多东北村镇一样,一条修建于19世纪末的中东铁路干线将小镇分成了道南和道北两部分。不同的是,昂昂溪的道南和道北格局迥然不同:道南是新兴商业区,道北则是清一色的俄式老建筑。
在秀丽的江南水乡,随便拎出一个小镇就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一幢老屋,一座石板桥,一座牌坊,一个路边小吃,后面就有说不完的典故。而在粗旷的东北大地,这样的小镇少而又少,如果说有,那么昂昂溪小镇可能是个例外。
在昂昂溪,我见到了镇上的文物管理所所长项首先。说起昂昂溪的铁路建筑,项所长如同在说自己的孩子一般,挚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告诉我:昂昂溪是中东铁路俄式建筑保存最完整、最集中、数量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能体现俄罗斯风情的地方。
我在中东铁路干线上走过很多站点,见过很多精美的建筑遗存,昂昂溪能超过它们吗?我对项所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如就跟着文物专家在俄式老屋集中的道北走一趟吧!
1903年,满洲里至哈尔滨的中东铁路西线贯通,昂昂溪是这条铁道线上的二等站,也就是说,它是仅次于一等站哈尔滨的一座大站,担负编组、修养、护路等诸多功能。于是乎,来自俄国的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和铁路工人蜂拥进入这个原本荒芜的山村。“老毛子”喜欢扎堆,久而久之,在道北一带就形成了一条具有俄式风情的罗西亚大街。随着俄罗斯人的涌入,火车站、俱乐部、教堂、民居也一座接一座矗立起来。
走在罗西亚大街上,满眼都是外墙为米黄色基调的俄式建筑,历经风雨沧桑,这些老屋仍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伴随着一颗颗茂盛的老榆树,走过了百年时光。如果不是眼前的国人面孔在提醒,真的以为是到了一年前去往海参崴途中停歇的那个俄罗斯边境小镇。
老屋的墙面上都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东铁路建筑群(昂昂溪街区)”。项所长边走边说,这都是典型的田园式风格,独户庭院,房子举架高、开间跨度大,人字屋架、大斜面铁皮屋顶,墙面用凸凹花饰砖块砌成,立面和门窗造型丰富多彩,不光实用,还有观赏价值。
来到一座带有木制门斗的俄式住宅前,我们停住了脚步。品味观赏中,房主人走了过来,说:这所房子是镇上最漂亮的,也是保留最完好的。他指着那个精致的墨绿色门斗说,这是老毛子的特色,不光样子好看,夏天还可以乘凉,冬天可以储存大白菜。说着话,他带我们迈上高台阶,走进屋内。木地板、木门框、木窗户……映入眼帘的一切既熟悉,又亲切。
房主是个中年汉子,憨厚热情,他从父辈那里继承下这份财产,一住就是几十年。见我们对他的房子感兴趣,他笑着问:“想不想买?20万就出手。”敢情他是把我们当成买房子的了。
走进卧室,房主拿出一本设计印刷精美的画册,翻到一个彩页,指着一所漂亮的俄式民居说:“这就是我的房子,已经成了昂昂溪的名片了”。翻着画册,有些爱不释手,于是和房主商量,能不能出让,房主有些舍不得,说只有这一本了。为难之际,项所长给我们解了围,他对房主人说:“这本就送给他吧,北京来的客人,对俄罗斯建筑感兴趣,难得,我再给你搞一本好了。”
走出“名片”,在罗西亚大街上漫步,远远看到一座红白相间的二层小楼,项所长说,这是过去的老铁路俱乐部,老毛子休闲娱乐的地方,已经闲置不用了,几年前装修过一次。我在《建筑艺术的长廊-中东铁路老建筑寻踪》画册中见过这幢精美的俄式建筑,如今站在它的面前,有不虚此行之感。
跟着项所长进入屋内,感觉有些潮湿,光线阴暗。但待到眼睛适应环境以后,发现里面格局宽敞,还有一个在今天看来仍不算小的舞厅,木地板上的油漆已经被踏磨得斑斑驳驳。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梯来到楼上,进入一个大厅,项所长说,这是以前的电影放映厅。放映室里,有一部老式的电影放映机,机器上落满灰尘,一长串老式胶片从机身中脱落出来,一直耷拉到地上,让人忆起旧日的时光。
在昂昂溪小镇,当仁不让的俄式风情老建筑是那座建于百年前的老火车站。站舍外形小巧典雅,犹如私人别墅,据说刚建成时设有一、二、三等旅客候车室,行李房,餐厅,小卖店,一应俱全。几年前,随着新站舍的启用,这座老站舍已经闲置不用,但经过修缮粉刷,风采依然不减当年。
项所长与站方熟悉,在他的疏通下,我们破例被允许从新建的候车室检票口进入站内。走在站台上,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座与老站舍相接的墨绿色凉亭。凉亭门柱上的油漆大部分已经剥落,但门楣上的罗马式雕花和锯齿形的人字框架仍保留旧时的模样。据哈尔滨作家阿成在《他乡的中国——密约下的中东铁路秘史》一书中解读,这座开放式露天凉亭是当年候车旅客的餐厅。想想看,旅客们在候车之际,能坐在凉亭里小憩一会,就着酸黄瓜和红肠,吃几片列巴,喝一瓶格瓦斯,那是何等的惬意啊!
横跨铁轨有一座老式的木制天桥,这是中东铁路线上仅存的几座木制天桥之一,我在尚志火车站和一面坡火车站都见过这种木制天桥,风格类似。在天桥上走一个来回,看着一条条伸向远方的铁轨,还有一辆辆停放在站内的货车,似乎找到了30年前当铁路工人的感觉。天桥的钢构架上有一串俄文,凭着以前学过的一点俄语底子,我认出其中一个单词是“钢铁”的意思,读音与英文相近,我推测这个词有可能是从英语音译过去的。据说斯大林的名字就取自这个词。
在站台的一个展示栏中,有一张黑白老照片,反映了1950年2月26日毛泽东在出访苏联归国途中,身穿大衣,头戴棉帽,在铁道部长滕代远的陪同下,在站台上散步的场景。项所长说,这张照片很珍贵,是研究中东铁路和昂昂溪火车站历史的难得记录。
当年,中东铁路是连接中国和苏联的交通要道,而昂昂溪是哈尔滨至满洲里沿线上最大的停靠站。我曾在满洲里铁路国门参观过“红色国际秘密交通线”,当年,中共早期领导人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周恩来都是由这条通道往返中苏之间的。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郊外召开,有40多位中共代表通过这条秘密通道,经由地下党交通员安排前往莫斯科。
(作者:刘文军 一位北京的中东铁路历史爱好者。联系方式:267701833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