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6日,屠呦呦在北京的家中。北京時間10月5日晚間,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研究員屠呦呦在家中通過電視得知自己摘取諾獎的消息。 新華社記者李賀/攝
原標題:隱身在集體中的諾獎得主
幾乎全世界的記者都在找她時,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屠呦呦正躺在沙發上打電話。這個世界矚目的老太太卷著褲腿、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綠色對襟汗衫。
《中國青年報》報道,“我得跟你吐吐苦水。”這個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年輕的諾獎得主眯起眼、抿著嘴笑起來,“現在弄得滿世界都是屠呦呦了。”而對於獲得諾貝爾獎,老人只用“國外尊重中國的原創發明”一語帶過。
從電視上得知獲獎消息時,屠呦呦正在洗澡,以為還是哈佛大學醫學院頒發的華倫·阿爾波特獎。老人皺著眉頭:“這個剛鬧完,又出來個諾貝爾獎。”
盡管站在小區裏一抬頭就能看到人民日報社亮著金色燈光的大樓,這個躲藏在胡同裏的小區卻似乎從未離媒體如此近過,從早上開始,停滿了車,保安知道小區裏有個科學家得了個獎,是“什么第一”,但對這個叫屠呦呦的老人沒有什么印象。
“就這點兒事,到現在都幾十年了。”老太太有點嚴肅地大聲說,仿佛說起一件陳年糾紛。寬敞的大廳裏燈火通明,茶幾前擺了一排花籃,陽台上是另一排。晚上6點多,忙了一天“接待”的老兩口晚飯還沒吃。
饒有意味的是,屠呦呦參加的研發抗瘧疾藥物的“523項目”,正是在戰爭背景下開展的。1964年,美國出兵越南後,越美雙方都因瘧疾造成嚴重減員。“這個事比打仗死傷還要高”,屠呦呦回憶,雙方都開始尋求治療瘧疾的全新藥物。越方向中國求助,屠呦呦加入了科研項目。
“交給你任務,對我們來說,就努力工作,把國家任務完成。只要有任務,孩子一扔,就走了。”85歲的老人倚在沙發上,平靜地說起上世紀60年代的事情。屠呦呦被派去海南島,在蘇聯學過冶金的老伴兒李廷釗被派去雲南的五七幹校。
沒有人比李廷釗更了解這個粗線條的科學家。她不太會做家務,買菜做飯都要丈夫幫忙。有一次坐火車外出開會,她想在中途停靠的時候下車走走,竟然忘了按時上車,被落在了站台上。
“別人還以為我有生活秘書,他就是我的秘書。”屠呦呦眯眼笑著看著老伴兒。自從獲諾獎消息傳來,李廷釗還要小跑著幫耳朵不好的屠呦呦接電話,從早到晚,老兩口輪流對著一通又一通電話道謝。
時針指向7點整,一直在房間裏忙活的李廷釗終於坐了下來,調大了電視音量。新聞聯播第二條就是屠呦呦獲獎的消息,滿頭白發的李廷釗重複著播音員的話:“‘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全面提升’,聽到沒有,全面提升。”
電視畫面上出現讀著獲獎感言的自己時,屠呦呦從沙發上站起來,看都沒看一眼電視,去裏屋找兩本關於青蒿素研究的書。“我給你找書,你先看這個!”李廷釗急了。“書在哪兒?”屠呦呦在裏屋問,“你先看嘛,我給你找!”老伴兒離開電視,小跑著去找書。
“你看,這是個分子結構,一加熱就破壞掉了。”接過老伴兒遞過來的書,屠老太太自顧自地指著封面上的分子結構對記者說。
近半個世紀前,屠呦呦從我國古人將青蒿泡水絞汁的記載中獲取靈感,意識到高溫煮沸可能會破壞有效成分的生物活性,將原來用作溶液的水替換為沸點較低的乙醚後,獲得了更有效果的提取物。李廷釗說,研究青蒿素的時候,屠呦呦每天回到家都滿身酒精味,後來甚至患了中毒性肝炎。
沒有回答關於獲獎感受的提問,耳朵不好的屠呦呦卻聽清了新聞聯播中的句子。“200多種中藥,提取方法加起來380多種。”老人認真地重複道。
老兩口的普通話依然保持著濃濃的江南口音。“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老兩口說自己小時候都染上過這種俗稱為“冷熱病”的傳染病。青蒿素的發現被世界衛生組織譽為消滅瘧疾的“首要療法”。幾十年裏,已經在100多個國家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為了確定藥物對人類的有效性,屠呦呦和研究組的成員甚至充當了第一批志願者,以身試藥。提及此事,老伴兒李廷釗插嘴道:“人家抗美援朝還志願犧牲呢,吃藥算什么?”
“當時動物試驗過了,藥走不出去,發病季節就過了,那就耽誤一年。”85歲的屠呦呦平靜地說,“所以那時候也不考慮榮譽不榮譽,我覺得榮譽本身就是一個責任。榮譽越多,你的責任就更多一點。”
在1979年發表的關於青蒿素的第一篇英文報道中,包括屠呦呦在內的所有作者和研究人員都隱去了自己的名字。即便在屠呦呦這個名字進入公眾視野後,也時常被稱為“三無教授”——沒有博士學位、沒有海外留學背景、不是兩院院士。
新聞聯播中的屠呦呦對著鏡頭讀著諾獎的獲獎感言,電視機前的屠呦呦坐回沙發裏:“領獎的事還沒考慮呢,走一步看一步。”
雖然因為身體原因缺席華倫·阿爾波特獎,屠呦呦還是決定這次能去盡量去,“因為到底還是代表咱們中國”。但眼下,她只知道領獎時間“好像12月什么的”。
直到現在,屠呦呦有時還會去工作單位,“藥來之不易”,屠呦呦希望青蒿素的應用可以擴充到更多的領域。
她也擔心,用藥不規范會導致對青蒿素的耐藥性,“這是個問題,現在也很難控制。我只好呼籲大家重視”。
這個戰勝了瘧疾的老人說自己已經老化了,是否得獎已經無所謂,“我是搞醫藥衛生的,就為了人類健康服務,最後藥做出來了,是一件挺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