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2002年,“深商”概念首被提出,並逐漸發展為活躍的地域性商業族群。而作為最先走向世界的深商一員,王石對深商有著怎樣的評價?
據萬科週刊的報導,高更的《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讓王石思索深商的歷史和未來。最終也讓他決定為這個“年輕”的群體書寫歷史。
深商口述史是我倡議的。其實中國改革開放才35年,深圳特區作為改革開放的視窗,它的工商階層只不過經歷了一代人的時間,與中國其他商幫如徽商晉商比起來,深商的歷史非常短,如果把它比作一個人,它仍處在性格定型的青年期,自我認知還在建立中。一般人印象中的口述史,都是老年人追憶往事,那麼,我們為何要為一個“年輕”的群體書寫歷史呢?
記得去年底參加深商迎春大會時,在會議手冊的封底看到高更的一幅畫《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當時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未經反思的生活不值得過,作為特區新興的工商階層,如果不去思索這三個根本性的問題,困惑與迷茫終有一天會不期而至。
深商從哪裡來?回望20世紀,這是中國劇變重構的一百年,經歷了一次次的革命與改革,“士農工商”的傳統社會格局逐漸瓦解,工商階層也從傳統走向現代。以張謇、榮德生為代表的那一輩企業家,不但利用西方先進的技術開展經營,對社會問題的關注也超越了傳統商人的視野,雖然他們最終沒有做成百年老店,但給後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他們身上體現的,正是現代企業家精神。這種精神後來經歷了戰爭的洗禮和時代的考驗,頑強地生存著。1979年,袁庚帶領招商局建立蛇口工業區,既是深商的開端,也是現代企業家精神的延續,更是洋務運動失敗之後的歷史迴響。35年一路走來,深商以一種開放的心態,向香港、臺灣、歐美等先進企業學習,抓住股份制改造、小平南巡、香港回歸、互聯網等重大歷史機遇,幫助深圳確立了今天的地位。在這部口述史中我們會發現,雖然大家來深圳可能抱著不同的初心,但回望過去,我們其實都在時代舞臺的邊界內騰挪施展,我們的困惑與突破,是中國工商階層從傳統走向現代的必然。
與其他商幫商會相比,深商有什麼特點?從字面上看,深商像其他商幫商會一樣,是按地域劃分的概念,深商集中在方圓兩千平方公里的一座城市,而其他商幫,如徽商晉商浙商,多以省份為界,深商類似于港商,地理分佈上更加集中。雖然如此,但深商卻是中國商幫商會中,地域色彩最淡、來源最廣泛的一支,深圳也有當地的商人,也做的很成功,不過深商更多是來自全國各地,像我祖籍就是安徽,甚至還有來自港澳臺和海外的企業家。大家不因彼此出生地的不同就分出親疏遠近,同時彼此之間也不以血緣作為紐帶,深商中孤身一人南下創業的故事比比皆是,深商中最優秀的代表,也很少見到家族企業,這也正是深圳的特點,它突破了地域、血緣的限制,來深圳創業,無須講究“抱團”、“老鄉找老鄉”,而更需要開疆拓土的“五月花號”精神。
當然,光有這種開拓精神還不足以凝聚一個群體,深商不因地域的區分而“抱團”,大家當初從五湖四海來到特區打拼,一開始不可避免地帶著各自地域的風格,中國不論南北,傳統是官商聯繫比較密切,有所謂“官商”或“紅頂商人”的說法,但這種官商生態在深圳“小政府、大社會”的土壤中失效了,經過長時間的碰撞、磨合,深商群體漸漸摸索到了最大公約數,那就是講契約。實踐證明,在一個移民城市中經營工商業,講究契約從長期來看是最可靠、成本最低的解決方案。沒有地緣關係的人走到一起,卻本能地感覺到互相信任,預期彼此會按照一定的規則來做生意,這恰好是現代商業文明最本質的東西。深圳能夠承載這種現代文明,首先歸功於它的歷史包袱輕,其次就是它的“小政府、大社會”特色。這兩點優勢,甚至使得深商在面向世界時,比面對本國其他地區還要從容一點。全國民營企業的著名商標,40%集中在深圳,其中原因,不是因為深圳政府的扶持與保護,而是因為深圳的工商企業,從成立之初,就有參與國際化競爭的視野與思想準備。
以上講了深商的三個特點,相信隨著口述史工作的展開,我們的理解會更全面。但我們不妨從現在就開始思索第三個問題:深圳的企業,已經做到相當大的規模,在電子設備、集裝箱等領域已經做到世界第一,接下來我們應往何處去?
坦率講,對這個問題我還沒有答案,因為自我錘煉和昇華是一個永不停歇的過程。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家企業,取得成功後在自己的舒適區間裡踏步都是最危險的。深圳過去也有很多知名企業倒在這一區域,因為他們一旦失去了趕超對標的對象而身處領先位置,就不知如何奔跑了,再前進的阻力會越來越大,這就是歷史上常見的“遏制領先”現象。此外,深商雖然形成了獨特的契約精神氛圍,但隨著企業做大和異地擴張,這種氛圍面臨著被同化的風險,中國傳統也講"人無信不立",但這些原則是有適用條件與範圍的,它們總是處在"家、國、天下"的某個圈層內生效,而非普遍的價值。深商要走向未來,就要敢於超越一時一地的利害得失,超越特定圈層的局限,將講究契約精神這面旗幟堅持扛下去。
雖然沒有答案,但有一個方向是我們深商可以做的:那就是超越自己的企業和行業的分工局限,從整個社會、乃至整個國家的角度去思考未來。記得八年前,我去無錫參觀榮德生修建的梅園,讓我驚訝的是,榮家用自己家族的錢修建了這個公園,不是作為自己私家後花園,而是獻給所在城市和城市居民的禮物,將近一百年後,我們的民營企業家是否可以有類似的承擔?此外,榮老先生當年曾給政府提交過一個地域經濟發展建議書,本質就是後來的蘇錫常規劃,在改革開放35年後的今天,我們深商在考慮未來時,心中能否有這樣的大格局?
以上講了做深商口述史的緣起。中國史書的傳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西方史書則多用哲學或科學的系統方法去分析事件,無論遵從哪種傳統,這樣一部歷史的意義不光是記住自己的過去、尊重過去,還要服務于深商階層當下的自我建設、自我意識和自我修養,指向我們的未來。口述史是一項系統工程,很高興看到第一期已經採訪到12位深商,當然這只是深商群體的一小部分,未來的工作還很漫長。讓我們共同努力,把口述史這個系列扎實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