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一

    眼前一個綠島蔥蘢。如果有誰說這綠島就是一棵樹，你肯定不相信。怎麼就是一棵樹呢？分明是一片樹林長在一個島上。

    說是將近400年前，村民在河中壘起一個土墩擋水，有人將一株榕樹枝插在墩上，它便攜帶着重重歲月盎然而生，直到根連根，枝連枝，交錯縱橫，成了一個島一座山，成了近20畝的獨木林。

    若把它看成一個綠水怪也無妨，水不怪它，水騰出更大的地方舉著它，讓它盡情施展它的法術，引來更多的風雨雷電，這樣水才感到接天連地的痛快淋漓。

    榕同融相諧，榕樹即是容納、接受、融合，由此構成榕樹不斷施展的個性、堅持開放的格局，一棵樹，把深奧的道理解析得淺顯清明。

    更重要的是，這裏變成了小鳥的樂園。千萬隻鳥兒棲息其上，成為世間罕有的自然風景。鳥類遷徙是引人注意的生物學現象，這個所在，正處於東亞至澳大利亞候鳥遷徙的路徑中。眾多的候鳥都記住了這個美妙的樂園，每年都會有新老朋友在這裏相會。

    上世紀三十年代，29歲的巴金來到這裏，他把碎玉般的鳥鳴撿走了，放在自己的文字間，幻化出一個「鳥的天堂」。今天我來尋這天堂，發現心內的驚叫，早隨着一群翅膀拍上雲天。

    說著，有人指著一個窄窄的水道，說當年巴金的小船就是從那裏進入。現在再看，水道已經被蔥鬱的叢林覆蓋了。

    二

    這棵大樹究竟垂下多少氣根？連自己都數不清了。每一根都向土向水而生，它不確定是蓬勃還是腐朽，但它確定每一根上都纏滿了清脆的鳥鳴。

    這裏氣候溫和、雨量充沛，造就了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和濕地生態系統。從高空看就是一片巨大的睡蓮，睡在喧囂的城市中間，城市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它的輕顫。現在這裏已成為總面積270公頃的國家濕地公園，成為城市的氧傳感器，空氣加濕器。有了這個所在，整個新會甚至江門都顯得氣潤心舒，周身透爽。

    小鳥天堂附近河流密布，漲潮時河水浸到裏面的濕地，魚蝦跟着進去吃鳥糞，退潮時小鳥撿拾淺灘的魚蟲，形成一條自然的生物鏈。

    大樹的魅力彰顯了鳥兒的魅力，每一隻鳥兒都在這裏獲得了最高禮遇。幾百年來，人們將這棵樹當成神話來傳，周圍的村民，也一直把鳥視為神鳥，遵守鄉規民約，構成人與樹、與鳥、與水和諧共生的生動寫照。

    這綠色的墨團，只有鳥兒的羽翅能拓展它的外延。據說每平方米就有4個鳥巢，棲息的鳥有3萬多隻，國家重點保護鳥類就有9種，包括黑翅鳶、鶚、紅隼、小杓鷸、領角鴞。其中白鷺、灰鷺由於生活習性不同，和平共處，輪流共用一個巢穴，白鷺白天覓食，早出晚歸，灰鷺晚上覓食，晚出早歸，一早一晚，薄霧中，萬千精靈鳴叫歡舞，出巢歸巢，蔚為大觀。

    三

    只看到鳥的翔集，卻看不到鳥的死亡，鳥也是有壽命的，不知道那些壽終正寢的鳥，都去了哪裏。順著密密的叢林往裏望，望不了多遠，除了叢林還是叢林。只有陽光能照進去，使得那些空間，有了活潑的層次。

    太陽是小鳥天堂的有機能量。光線像一柱追光燈，不停的變換中，便看到了佔據著各個位置自由自在的鳥。有的獨自一隻，有的兩隻，有的三四隻，或輕輕交談，或從這裏跳到那裏，或到上邊抖一抖翅，它們抖翅的動作如慢鏡頭一般，你覺得那絕不可稱之為一隻「小鳥」，簡直像一架馭風的大鳶。鳥兒的每片羽毛都似經過了淨化，躍盪成純淨歡快的音符。

    也許是看慣了來人，知道這是它們自己的領地，鳥兒顯得很隨意，該幹嘛幹嘛，從沒有把船和人當回事。

    俗語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些鳥兒在這裏久了，會不會也操著濃重的鄉音？我聽不懂鳥語，就像我聽不懂粵語，但我能感覺出那話語中的自在與快樂，以及釋放出的學說和主張。

    船離開了，我還望著那棵神奇的大樹，風來了，它朝一邊倒，雨來了，它往一邊晃，每一個根須，都搖擺著歲月的滄桑。雨線帶着陽光編織出透亮的光點。蝴蝶也來湊熱鬧，蝴蝶是這裏最小的閃電。穿着彩色衣衫的小學生走進遊船，他們是另一群鳥兒，嘰嘰喳喳迷醉在這奇妙的世界中。

    這是黃昏時分，我第一次來新會，先新會了這鳥的天堂。我看着那些飛回來的鳥兒，它們會馱回一些城市的喧囂，在這裏過濾成寧靜的歌謠。城市在鳥鳴中睡去，又在鳥鳴中醒來，城市已不是原來的城市，鳥鳴也不是原來的鳥鳴，卻誰都沒有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