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

    現在的毒品，跟當初張學良被捆綁著 才戒掉的鴉片不一樣，是化學品，一般人 也都知道，一旦沾染上毒品，再想戒掉就 勢比登天了。所以，國家一直在大力禁 毒，而染上毒癮的仍大有人在。據《2018 年中國毒品形勢報告》公布：「截至2018年 年底，全國現有吸毒人員 250 余萬，其中近六成為 35 歲以下的青年人……」不知近兩年這個數字可有變 化？平時在生活中很難碰上吸毒的，豈料「河裏沒魚 市上見」。 前不久，參加《香港商報》組織的汕頭採風團，我卻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汕頭的一些癮君子，就真正擺 脫了毒品的控制。     想要講他們戒毒的故事，先得提到 一個人：紀耀宏。一個器質精壯的青年人，曾開過一 個家具店，1992年與隔壁商店的老闆發生糾紛，失手 致人重傷，被判刑5年零6個月。刑滿出獄後，求職無 門，便修好家裏原有的摩托車，想加入「摩的」行列，拉 客掙錢。誰知同行散布了他的底細，無人敢坐他的 車。無奈又到建築工地干苦力，包工頭知道他蹲過大 牢，也不再要他…… 就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人生中的貴 人——汕頭龍湖區委書記張澤華。此人明通豁 朗，智慮過人，想通過紀耀宏做個標桿，拯救一批 身上有黵兒又自暴自棄、不能融入社會的年輕人。 於是全力扶助紀耀宏聯合另外5個命運相同的朋 友，創建了鴻泰搬運隊。其中三人是因搶劫、吸毒而 入獄的刑滿釋放者。 區委書記支持刑釋者創業，何況張澤華是汕頭元 老級的人物，曾在汕頭的三個區、縣做過書記，其人脈 極廣，為紀耀宏最初打開局面幫了大忙，卻也給了他 巨大的壓力，幾乎是背水一戰，沒有退路了。剛開始 的一兩年，搬運隊裏像藏著定時炸彈，不知什麼時候 會在誰的身上爆炸，紀耀宏無時無刻不如履薄冰…… 如今20多年過去了，當年六個人起家的鴻泰搬運 隊，現有本地員工800多人，其中近300人是刑釋解教 者，包括汕頭著名的黑社會組織「七星幫」的「幫主」及 其屬下……搬運隊卻因服務一貫安全牢靠、專業性 強、效率高，竟創出了自己的牌子，業務應接不暇，並 建起了自己的三層辦公樓。 最令人驚奇的是每年都要安置刑釋人員 50 多 個，可以說來一個安置一個，張澤華當初支持紀耀宏 的目的實現了。只要進了鴻泰，「重新違法犯罪率為 零」。這就是說，吸毒者們進了鴻泰，確實把毒癮戒 掉了。如果說一年半載或三五年不沾毒，還不能算 真正戒掉，20多年不碰毒品，應該算徹底 戒毒了。我看他們忙忙碌碌，身形朗健， 談吐自信，一個個的確證明了自己不再 是社會和家庭的累贅，而是能夠養家和 有益於社會的幹將。難怪汕頭人把如今 的鴻泰搬運公司稱為「陽光驛站」。 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戒掉毒癮的？一再追問 紀耀宏有什麼絕招兒，他卻說沒有，我們這裏是公 司，不是戒毒所，同事也不是警察。但有許多同事都 在監獄呆過，都沾過毒品，誰也別拿毒癮唬人，大家 都戒掉了為什麼你戒不掉？剛從監獄出來的前幾個 月最敏感，過去這幾個月就容易了。要想活著，像個 人一樣地活著，就必須經歷我們經歷過的這一段 路。如果說竅門，我們的竅門就是做人，不做毒鬼， 先把魂兒招回來。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做人的尊嚴 太重要、太寶貴了，在社會上挺直腰杆的感覺太好 了。蹲大牢、吸毒，是把人的魂兒一點點燒沒了，進 了我們公司把魂兒又慢慢找回來…… 紀耀宏是個人物，他跟我講的是大道理，是哲 學。我想聽細節，卻秘而不宣。這或許牽涉到他們的 私隱，不便對外泄露。於是我仔細閱讀他們的規章制 度，太多太專業，無法細述，卻很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 的高妙之處。其着重點在改變「監獄人格」，喚醒、維 護和張揚人的靈魂。難怪他張口閉口不離人的魂兒， 他倒真正配得上「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個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