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向東

    偶然看到民國24年4月15日南京《新民報》的一則重要新聞，標題是「臨時訓練劊子手，第一監獄絞要犯」，國民黨南京第一監獄自成立以來，首次使用絞刑，因為沒有經驗，只能臨時訓練劊子手。我很好奇，什麼要犯讓國民黨政府如此之恨，竟然動用絞刑？

    這個人叫龔昌榮，中國共產黨隱蔽戰線上的傑出英雄。

    我知道被稱為「龍潭三傑」的中共地下黨人李克農、錢壯飛和胡底，但對於龔昌榮卻知之甚少，忙上網查找資料。這一查，我驚呆了。

    龔昌榮，1925年入黨，廣州起義時，任工人赤衛隊敢死隊隊長，天資聰穎，有膽有謀，自幼習武，功夫深厚，會使雙槍，槍法神准，在擔任紅軍連長期間，帶領部隊攻營拔寨，威名大震。按照這個節奏發展下去，他應該成為我軍優秀的高級指揮員。

    廣州起義失敗後，一些暴露身份、被國民黨政府追殺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暫時轉移到香港避難。然而，港英當局卻配合國民黨特務，大肆搜捕和殘殺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破壞中共在香港的地下黨組織。尤其是偵緝隊長謝安，陰險狡詐，專門收買、策反中共地下黨軟弱分子，抓捕了很多中共黨員，「戰功顯赫」。時任中共香港市委書記的鄧發，親自組建了香港「打狗隊」，專門對付叛徒、特務和謝安之流。非常時期，鄧發想起了龔昌榮，他是龔昌榮的入黨介紹人，對龔昌榮非常了解，於是將龔昌榮調往香港，擔任「打狗隊」隊長。

    龔昌榮到香港後，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幹掉了叛徒游體仁和幾個臭名昭著的特務骨幹，尤其是處決了氣焰囂張的偵緝隊長謝安，讓香港當局大為震驚，派出了大批警察和密探，誓言逮捕龔昌榮。此時，在上海的中共特科，正急需精兵強將，黨組織立即命令龔昌榮撤離香港，前往上海擔任「紅隊」隊長，化名鄺惠安和鄺福安。從此，龔昌榮從號角連天的陣地，轉移到了沒有硝煙的戰場，成為中共上海特科「紅隊」的一張王牌。

    1931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負責中央特科的領導人顧順章被捕叛變，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機關以及地下黨組織的重要領導人，險遭滅頂之災，幸虧潛伏在南京國民黨中央特務機構的地下黨人錢壯飛，及時送出情報，龔昌榮率領「紅隊」隊員，迅速掩護上海中共中央的領導人安全轉移。之後，周恩來決定重新組建上海中共特科，龔昌榮仍舊擔任「紅隊」隊長，專門負責清除叛徒和國民黨特務首腦。

    其時，國民黨在上海有三大「反共高手」：中統特務、上海區負責人史濟美，上海公安局督查、國民黨中央駐滬調查專員黃永華，國民黨密探雷大甫。三人中最牛的人物當屬史濟美，他曾經逮捕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和共產國際工會駐華代表牛欄夫婦，使他們慘遭槍殺，上海中共組織遭受極大破壞。「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龔昌榮帶領紅隊骨幹隊員，巧妙設計，乾淨利落地除掉了史濟美，之後又將史濟美的繼任者黃永華當街擊斃。

    中統頭子徐恩曾的回憶錄中有這樣一段文字：這一連串的傷亡，尤其是最後兩案，直接傷害我們派去的總負責人，且其選擇的地點和時間，都是經過周密的計算和布置，使人難於提防，這種情況引起其餘工作人員的不安，每個人的神經非常緊張……

    龔昌榮最經典的一戰，還不是幹掉史濟美，而是清除叛徒熊國華。龔昌榮將熊國華誘騙到英租界的一個賓館內，開槍擊中熊國華，不料被趕來的巡警救走，送到仁濟醫院救治，由中統特務嚴密看守。為震懾叛徒，打擊中統特務的囂張氣焰，龔昌榮帶領隊員巧妙化妝，硬是將熊國華擊斃在醫院病房內。

    1934年11月6日，由於叛徒出賣，龔昌榮和另外三名骨幹隊員不幸被捕，押送到南京國民黨第一監獄。特務頭子徐恩曾很想讓龔昌榮成為自己手下的得力幹將，然而酷刑加利誘，始終沒讓龔昌榮屈服。

    於是，絕望的國民黨南京第一監獄首次啟用了絞刑。絞刑，可以絞殺龔昌榮的肉體，卻無法絞殺共產黨人的氣節和精神。絞刑前，國民黨士兵要給龔昌榮的眼睛蒙上黑紗，龔昌榮擺了一下手，神態自若地走上了絞刑架。

    由於工作性質的緣故，龔昌榮很少拍照，只留下一張跟父親的合影。照片的背面，有他的長子題寫的幾行小字：親愛的爸爸，在十八歲至二十歲時留下的唯一遺像。

    我凝視著照片上青澀的面容，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渴望獲得龔昌榮更多的故事。龔昌榮是廣東新會縣人，我有些奇怪，去年曾在蓬江待過幾天，沒聽誰提及過龔昌榮啊？我立即給蓬江區委宣傳部的陳部長打電話，得知當地政府剛剛尋找到龔昌榮的故居。

    走，去看看龔昌榮的老屋。

    從北京趕到江門，在陳部長的帶領下，我站在了龔昌榮的故居前。這個地方過去叫水南鄉龍環里，現屬於蓬江區水南龍環里社區。百年老屋結構完整，仍很結實。在老屋的周邊，還有一排排老房子，經百年風雨吹打，一些老房子屋脊塌陷，似乎站立不住了。

    空落的老屋內，一切都是原始狀態。我驚訝地發現，龔昌榮跟父親那張照片的背景，就是老屋的中堂，身後的佛龕是用青磚砌起來的，佛龕上的香爐還在，供奉的觀音菩薩畫像還在，畫像兩邊的對聯也還在！

    我激動地拿着放大鏡，重新查看照片，發現龔昌榮的父親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龔昌榮站立在佛龕一邊。香爐前很狹窄的地方，擺放了兩個白瓷茶杯，顯然是臨時擺放的，很像一個以茶代酒的告別儀式。我突然讀懂了照片背後的故事，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張照片應該是龔昌榮20歲後留下的，拍下這張照片之後，龔昌榮離開老家投身革命，再也沒有回來過。

    龔昌榮的屍骨埋藏何處？沒有答案。空落的老屋，在百年歲月中靜靜地等待主人的歸來。

    從老屋退出來，我一陣心酸。在特殊的歲月中，龔昌榮隱名埋姓，為黨的事業奉獻出生命，他的英雄事跡沒有得到廣泛傳頌。如今，在我們中國共產黨誕生100周年之際，應該盡快挖掘龔昌榮的英雄事跡，讓全黨、全社會都知道這位早期的共產黨人、隱蔽戰線上的傳奇英雄！

    老屋，不應該再空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