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毅
没有谁比你更懂你自己,学会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学会和尽量多的食物和谐相处,吃适量,吃均衡,吃愉悦。
前些天,《柳叶刀》刊登的两篇饮食研究沸沸扬扬(9月3日人民网),这些天,《细胞》子刊上的两项独立研究再次备受关注(9月20日网易新闻)。两项研究称,高脂饮食有利于延长寿命、降低癌症风险,降低死亡率。社交媒体上的传播关键词都是“高脂饮食”,认为这些研究都是颠覆性地,都在为以前认为不健康的高脂饮食叫好。
虽说都是顶级学术刊物上的文章,但如果没有看热闹的社交媒体过度解读,没有“标题党”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么置身其间和看门道的科研人员们,波澜不惊,水波不兴,无非几个研究而已,论文并不是结论。
虽说这一波误读和炒作消停了,但内行都知道的一些常识,看来还是有必要让外行们都了解一二。
营养学调察研究得到的是初步假设,还需要干预实验等的进一步检验。根据流行病学观察研究的结果,可以提出可能存在相关性的假设,但检验这个假设的真实性和普遍性,需要随机对照的饮食干预试验进一步验证。仅只是观察性研究得到的相关性结果,内行会拭目以待,不会莫名惊诧。只有流行病学调查、临床试验、动物和细胞实验等,指向都大致统一,内行们才会重视某种吃法和健康之间存在的某种关系。
营养学调查数据的获得方法存在一些先天缺陷,亟待改良。就目前最常见的回忆调查、食物日记和食物频率问卷而言,基于人类记忆力所限,以及可能撒点小谎的天性,严重影响调查结果的可信度,或大或小的、有意无意的错误在所难免。要想保证调查结果的可信度,应该加入尿液等生物学检测结果加以佐证,植入胃内的胶囊摄像头是个办法,安装在马桶里,便后冲水前能分析和发送排泄物成分信息的设备也不错。
营养学的长期干预研究更是困难,获得确凿的因果关系殊为不易。理想的状态要把医院里出生的1000对同卵双胞胎,随机分开,组成两组,生活境遇都要保持一致,其中一组一生都严格高脂饮食,另一组一辈子都严格低脂饮食,最后数一数不同饮食双胞胎们的心血管病、癌症发病率、寿命、智商等的区别。统一控制其他量,只观察一个变量的理想状态,营养学家们只能望洋兴叹,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注定了饮食的长期健康影响,必然含有推测成分。
不必避讳,营养学的公益资助捉襟见肘,行业和企业赞助的研究结果难免有偏向性。上世纪60年代,糖相关企业拿出一笔数目可观的经费,资助哈佛大学的两位泰斗级营养学家,厂家确定了文章框架,甚至审核初稿,最后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论文中心血管病的凶手就只揪出来个饱和脂肪酸,有意让糖这个风险因子轻飘飘溜走了。为了保证研究结果的独立性,应该有严格机制明晰研究者全部经费来源。对于可能引起广泛关注的研究结果,编辑部应该负责进行潜在利益冲突的问询,和文章一起发布。
公众对营养学的期望值太高,是目前研究水准担负不起的期望。在威严的命运面前,在生老病死面前,古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声音如此洪亮——— 让食物成为你的药物。我们,企图在日复一日的饮食中感受控制感,收获些许踏实感;期待着营养学家告诉我们吃什么,怎么吃;期待着营养学家,助健康之完美,解人类之病痛。无奈的是,人和食物之间关系的复杂程度远超过现有营养学的研究能力。营养学家尽力了,我们受益了不少,还有很多的力不能及,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编排剧情了。
不难理解,在对相对风险和绝对风险的选择接纳中,营养学研究者、传播者和受众之间的角度可能完全不同。比如某种癌在普通人群中的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营养学家费尽心血观察到某个地区发病率上升为十万分之二,可能和这个地区吃某种食物存在相关性。在媒体报道和专家解读时,往往只会说相对风险提高了100%,猛增了一倍,而不会提及绝对风险值只是提高了0.01%,因为这样说就没法吸引眼球,也不会产生足以改变饮食习惯的威慑力。显而易见,普通的爱吃某种有风险食物的普通人群,当然是愿意在绝对风险值的微不足道中继续吃下去。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把发表在《柳叶刀》的高脂饮食观察研究,做进一步的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激动人心的结果。在歌手比赛的时候,找几个专家听一下,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大致就分高下了。如果难以定夺,需要满世界随机挑选很多专家来听,众说纷纭,那么这个歌者至少不会是个大众接受度很高的歌手,当然依旧可以有其小众市场。或许有些时候,营养学关于怎么吃的研究结果也是如此,一目了然的无需研究,纷繁复杂的难以定论,最后得出的只能是带着一大堆限制前提的,一个概率的大致表述。
归根结底,怎么吃这个问题,不唯书,要唯实。没有谁比你更懂你自己,学会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学会和尽量多的食物和谐相处,吃适量,吃均衡,吃愉悦。至于新闻报道嘛,看个热闹,听个稀奇就好,不会比膳食指南更有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