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新生代
30歲以下的年輕人已成為炒股主力軍,有人投入八位數資金盈利50%;也有人視它為日常理財工具,一種積累經驗的場所,一個修行的地方……
南都記者 徐一斐 約莫七點三十分,劉東起床。并非為了加入通勤的人潮,他趿拉著鞋坐到電腦前,等著九點三十分股市開盤。他密切關注著屏幕上那些扭曲的、顏色各異的曲線。曲線走向時刻在發生變化,而任何輕微的變化都關系到他放在里面八位數資金的增值或虧損。這種對盤面股指及個股走勢的研判俗稱“看盤”,是這個26歲青年的日常工作。
小他4歲的陳清沒有那么多時間研究。他還是個學生,常常是在奔波于實驗室、教室、寢室的間隙,點開手機里一個叫“同花順”的A P P,關注當日的股市走向。今年年初,陳清用自己積攢的零用錢買了第一只股票。
這是個“人人跑步進入股市”的年代。去年下半年,在種種利好消息的刺激下,越來越多的資金涌入股市。股價瘋狂上揚,上證A股指數從2013年不到2000點迅速突破4400點。新一輪牛市到來,咖啡廳里、飯桌上、廣場舞人群中,甚至在吐槽的段子里,股票都是繞不開的話題。
上證所數據顯示,在上億的股民大軍中,年輕人成為炒股主力軍,隨著年齡的“增長”,股民人數依次遞減。30歲以下年齡段炒股人數最多,占比超過了36%。
股民的年輕化和低收入化是這輪炒股熱潮的一種面相。和經常被拿來調侃的大媽股民不同,這種面相在某種層面體現了8 5后一代儲蓄觀和消費觀所在。不同于父輩的保守,他們幾乎都認同:金錢只有在流通中才保持及增加價值。
新生代“入股”
有人“8位數”,有人5000元
劉東和陳清來自華東同一個省份。他們都是小鎮青年,通過高考,先后到上海、北京求學。
相比劉東的“8位數”,陳清放在股市里的資金實在太少,只有1.6萬元,還是分幾次放入的。
陳清是清華大學的在讀研究生。新學期開始,他也成了股民中的一員。錢都是自己攢的。他留下應急和支應生活的部分,其余都買了股票。就他了解,在三十人出頭的班里有六個同學也邁進了股市。他們都是非金融專業。
因為日后想從事金融相關行業,陳清從2012年底開始關注股市。他記得2013年股市都在2000點左右來回震蕩,2014年開始逐漸增長。大概10月份的時候,上證股指在兩三天內一下漲了300點。那時陳清就意識到,股市有了持續上漲的潛力。但他沒有料到漲得這么快,他的同學在去年12月中下旬就已經盈利60%了。春節前他“犯懶”沒有開戶,寒假回來后立馬修正了這個“錯誤”。
“感覺亂買都能賺。”他咧嘴笑了起來,接著解釋,“房地產唱衰,導致大量資金涌入股市”,這個市場還很有潛力。
借股市賺點零花錢當然是一種期待。但更為重要的,陳清希望為日后的職業規劃和理財技巧積累經驗。“我把炒股看成一種價值投資和理財方式。錢當然不能放在銀行里。”他說自己具備承擔風險的能力,“即使全虧了也就那么多,權當長經驗。”
像新手必經的過程,他起初也是分散買多支股、頻繁交易、追漲殺跌。整天時間,除了上課、做項目,他幾乎把所有時間用來盯盤。雖然轉債實行T +0交易制度,且交易手續費不足成交額的萬分之一,但傭金的降低并沒有讓頻繁交易的他獲利。他總結教訓:應該把雞蛋放在較少的籃子里,要沉住氣至少一星期,低買高賣才是對的理。“安靜一點,賺得就不是這樣。”入市一個月,他賬面的金額從1.6萬元漲到1.7萬元,“賺得極少極少”。
他所有的交易都是通過一個叫“同花順”的A PP進行。3月19日那天,他的賬戶是在電腦上開的,“花了不到十分鐘,跟在淘寶開個賬號一樣”。
移動端的發展極大地便利了這一代股民。茹菁小時候常跟父母跑到證券交易大廳,現在她只需要動動鼠標就行。不過為了確保賬戶安全,開戶的時候她還是跑到證券公司營業部。
在家庭氛圍的感染下,這個略顯靦腆的女孩在九年前就想自己開戶。可那時她還是高中生,沒有資格。去年12月,她把實習賺來的5000元放進股市里。她第一次炒股,卻很淡定。幾天才看一次盤,定了主意要做長線。她并不覺得成為股民有什么奇怪,因為理財本來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也是受父母的影響,思博8年前接觸到股票。行情糟糕,思博對股票的認識是“不靠譜”,因為“認識的人基本在股市沒什么收獲,大部分都是虧的”。他說自己來自小城鎮,隨著年齡增長,這種認知得到調整:不是股市有問題,而是上一輩生活環境逼仄,加上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使他們在股市戰場上基本沒有勝利的機會。這個年輕人對股市保持著謹慎的認知,即使在市場如此火熱的情形下,他依然認為,最后依靠股市掙錢的只能是極少數。這件事太考驗戰術和心理,而現在號稱人人賺錢的局面,也只是賬面上的數目。
和同齡人陳清、茹菁一樣,思博也會從宏觀的視角進行分析判斷。“中國的資本市場在逐漸完善,股市也會越來越規范。”他也想日后往金融方向發展。而眼下,股市是一個尚優的積累經驗的地方。
辭職再入市
輸光了父母給的20萬,重回“戰場”
父母給了思博兩萬元作為本金,之后還有追加。陳清、茹菁兩個同齡人也是在父母的支持之下開始的。
但在炒股這件事上,劉東沒有和父母達成和解。
他第一次接觸股票是在2009年10月。大學三年級剛剛開始,他被同學拉著一同去開戶。抱著玩耍的心態,劉東用手里的500塊買了一只“方正科技”。一眼望去,在龐雜的股票名單里他只聽過這個。投入的金額很少,他卻就此迷上了這件事。剛開始一兩個月,除了看盤,他讀書、看名家博客、聽專家分析。白紙黑字、字正腔圓,理論他覺得自己一清二楚,一到實戰它們就毫無用處,甚至越買越跌。可劉東覺得自己在長進,能力絕對沒有完全施展,機會還很充裕。他需要更多的本金,從頭再來。
所以他向父親開了口。這是他離家求學以來,第一次向家里要錢。劉東生長于南方的一個三線小城市。他的母親很有經商頭腦,夫妻倆在當地做燈飾生意,積累了一筆財富。父親給了20萬,劉東再回“戰場”。
劉東說自己犯過新手的幾乎全部錯誤,包括心態浮躁,“跌了死扛,漲了也拿不住”,還有聽信各種大牛建議,卻不憑靠自己的理性和判斷力。賭徒心態,“輸紅了眼”,再加上當年股市低迷,他虧得很慘。
股市被套牢。這時候他想的,是盡快回本,就此收手不干。不過,對這個臨近畢業、處在人生選擇期的年輕人來說,輸錢并不是最糟糕的。一同輸掉的,還有信心和方向。劉東說,那是一段灰色的時期,自我懷疑,伴有極其強烈的挫敗感。
于是,“我到底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成了他精神層面上極其重要且又緊迫異常的問題。
畢業后,劉東找了一份券商客戶經理的工作。做完試用期再多加兩個月,這工作沒有解答他心里的那個問題,所以他換了工作,這次在私募的市場研究部。在這一年中,因為工作關系,他重新開始關注股市。那時的行情不算好。根據中國證券登記結算公司的統計數據,“截至2012年4月,在國內5600萬自然人持倉的賬戶中,50萬元以下的賬戶占比高達97.6%,A股自然人賬戶持股市值超過1000萬元的只有18804戶;而在2010年底這一數據是23323戶,這意味著在相距一年零四個月里,A股有4519個千萬級賬戶消失了,占比近20%”。換句話說,最具眼光和最能影響市場的有錢人開始離開股市。
2013年8月,光大烏龍事件引發動蕩。對普羅大眾而言,股市作為投資手段的吸引力進一步下降了。但劉東認為,這是買入的大好機會。他決定辭職,一心進行股票交易。
“大家都不看好的時候,我覺得有機會,想要搏一搏。”他說。私募的工作無法滿足,他一直在尋找出路。可是他對創業毫無心思,股票前前后后已經占據了生活太多,“好像我只能做這個”。
另一方面,辭職是自我反省的結果。劉東覺得自己當年毫無起色,是缺乏經驗、對人性缺乏了解和對股市認知不足的結果。他嘗到了教訓,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在股市做得好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和時間,需要心無旁騖。劉東決定一心只做一件事。
他的父母親無法接受這個選擇,他們期待兒子有穩定的工作。
父親請了他的好友、同學,甚至是高中畢業班的班主任來勸他,放棄這看起來十分不靠譜的事情。劉東沒聽。于是父親給了他“這輩子最后一次錢”———20萬。之后兩年,父子倆話都很少說。
在很多年前,美國知名投資家、股票做手杰西·利弗莫爾曾說過一段話,或許可以解釋劉東“一心只做一件事”的決定。在經典的《股票大做手回憶錄》中,杰西·利弗莫爾說,人們把投資獲利僅僅看成一種技巧,三言兩語就可以傳授的簡單東西,而沒有將其視為一門像醫學,法學等等是依靠知識積累,技能培養最后才能應用的掙錢手段。他們只看見一買一賣就可能獲利的簡單快捷,卻不想知道在買入賣出的委托發出前,一個投資者對所選投資標的的所有思考,對價位的判斷,對市場的研讀,和自己人性的斗爭,在獲利之前的慘敗。他們都不會去看。
跟這位太有名的前輩一樣,劉東反感別人向自己討要建議,比如“今天買啥”、“要不要賣”、“目標價多少”……只愿意探討和交流。他極少跟不熟識的人透露自己的經歷。
選擇與考驗
“很難找到一個更能修行的地方”
“想靠炒股成為有錢人,靠譜嗎?”有人在知乎上問。得票最高者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極其肯定地告訴你能,而且是任何人都可以用適合自己的方式在各種投資領域獲得可觀的收益。”他隨即用三個感嘆號強調,是“任何人”。
這話在8年前應是個笑話。那年金融危機拉著股市崩盤,如泥沙般裹挾而下。眼下不同。在人人炒股的年代,知乎這個回答顯得既真實又誘人。
炒股似乎比任何一份拿薪水的工作來錢都快。在媒體和熟人的口中,有太多依靠炒股實現財務自由的故事。這些故事,連帶其它賺錢的故事一起,不斷吸引著更多資金投入。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4月30日,A股總賬戶首度突破2億戶(其中有效賬戶1.63億戶),而截至2014年12月末的A股賬戶則為1 .19億戶。今年3月以來,A股開戶數連續八周突破百萬戶,創下歷史新高。
乘著這股市的春風,劉東大概盈利了50%。聽起來不算太高,但勝在持久。賺錢并沒有改變生活規律,他依然周一到周五工作,每天七點半起床,十二點睡覺;周末休盤時就去看電影、約會,“也要享受生活”。
在工作日,除了觀察盤面上的曲線和數字,劉東同時還留心著一些公司的動態,包括各種消息和公告。公司的動態和它所發行股票的走勢息息相關,是股票持有者的重要參考依據。每條動態都需要親自查證源頭,辨明真偽。做這些事情的間隙,他也會跟在股市里的朋友聊一聊。
這是一個選擇的過程,考量著技術、經驗、心態和判斷力。有人把股市稱為沒有硝煙的戰場,不僅因為里面的“士兵”需要戰術和勇氣,更重要的,這是一場關于錢的戰爭。陷在股市里的普通散戶面對漲跌很難淡定,他們容易在略有盈利時買入或者剛開始跌時拋售,頻繁交易。在劉東看來,這所謂的“追漲殺跌”是新手最容易上手的策略,也是最容易犯的錯誤。雖然可以有機會短期內獲得利潤,但更有可能錯過更大的盈利或者被套牢其中。道理很簡單,但它與人性中的貪婪、吝嗇,還有對風險時而親近時而避之不及相悖。它是對人性和心態的考驗。
因著這種考驗,26歲的劉東喜愛股市。“有位前輩說過,一個人一旦進入股市,出來就困難,因為很難找到一個更能修行的地方。”他對這句話深以為然。他覺得炒股是一個自己和自己較勁的過程,在這里曾經犯過的錯誤、獲得的教訓,都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自己。這是一切成長的起點。劉東還說,股市是了解這個國家的一個維度。個股價格的高低,折射著它所在領域是欣欣向榮還是處于低迷。
他也喜愛金錢,以及過程中那份賭的樂趣。誰不是呢?一年多前,他的朋友把房子抵押了一百萬用來炒股。在劉東的推薦下賺了一點,便索性把資金托給他代為打理。最近,這位朋友辭掉了工作,從股市里折現出14萬,瀟灑地旅行和體驗人生去了。
漲跌浪潮里
“堅持,再堅持一會兒”
5月5日股市暴跌,單日蒸發了2.02萬億。陳清的股票跌停。
年輕人很淡定,漲跌是應有之義,越大的收益可能就意味著越大的風險。如果手里還有余錢,這本是買進的好時機。他說,工作以后肯定還要加大投入,凈資產的三成都放在股市里。
“打死不會存銀行。”剔除銀行卡里的流動資金,陳清的其它資產準備拿去買基金、信托產品,以降低資產的總體風險。
劉東對把控風險的自信更高一些。他所有的資產都在股市里,其中一部分用來購買B股。
他仍記得剛辭職的時候,因為壓力和恐懼常常深夜從夢中驚醒,覺得自己沒有未來,很可能失敗。
那時,現實生活沒有給他太多的安慰。雖然股市從2014年開始有起色,但步履緩慢。而他自己,沒有穩定的收入、工作,沒有穩定的社交圈。
如何挨過那段時期?年輕人說,馬云給了他很大的啟示。
這位中國最成功商人的言辭已被奉為語錄,供創業者、商人和任何崇拜他的人揣摩。在一系列演講中,馬云給出關于堅毅的教導。“做點什么,再堅持一下。哪怕是錯的。”劉東總結。
“我以前覺得,社會很不公平,沒有游戲規則。以前覺得,我可以比別人再努力一點,勤奮一點。”劉東說,“但現在明白了,每個人都一樣聰明、勤奮。我需要做的只是無條件的堅持,再堅持一會兒。我只要等待結果。”
對于多數剛涉足股市的85后,股票本身不會具備這么多意義,更多是在牛市中搭車盈利的工具。對陳清、茹菁和思博這群年紀更小一點的人來說,因為所擁有資本的局限,股票則是一種金錢觀念的體現,一種積累經驗的場所。
沒有人能準確預測這輪牛市會持續多久。一部分聲音覺得股指上升過快,泡沫增多,風險也隨之加大。一部分聲音看好這輪,覺得它沖破5500點非常輕松,牛市可以撐完一整年。
5月11日,央行開始下調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和存款基準利率0 .25%,這已經是半年內第三次下調利率。這一天,經歷震蕩后的股市早盤高開高走,在周末加息的利多影響下收復4300點,有280余家個股漲停。
在股市浪潮里,劉東8位數的資本不算特別大。但他代表了依靠智商、經驗、耐心和時間,通過股市賺錢的那一類人。或者說,他代表了那類將炒股視作技藝的人。
在這一輪牛市里,新生代的面貌比大約十年前要復雜、差異太多。雖然金錢仍是本質驅動力,但心態、財富觀念、對風險的開放程度都不一樣了,還包括對未來的期許。
學生們在規劃著未來的職業道路,期待實現財務自由。已經實現財務自由的劉東覺得現在挺好,準備“看到明天,做到明天,機會在哪就做哪兒”。他沒有創業的想法,不準備洗牌,也不想擔太多的責任。
除了金錢,意義感從何而來呢?劉東答說:“它用最簡單的方法證明了我是對的。”
(應受訪者要求,陳清、茹菁、思博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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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股民“生猛”老股民“出逃”
5月11日,深交所發布4月深市個人投資者行為分析報告。報告統計了4月份新老股民的投資情況(開戶年限5年以上為老股民,5年以下為新股民)。報告顯示,4月新股民凈買15 0 5億,老股民凈賣191億。新股民成為生力軍,而老股民則早已“ 避險”離場。大戶出逃,而中小個人投資者則持續增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