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光輝

    散，不是零碎，更不是純粹，是不是精粹我不知道。

    根

    是什麼讓胡楊樹生而不死一千年？是什麼讓黃山上的迎客松飛簷走壁？是什麼讓大榕樹枝葉繁茂，蒼翠濃郁？是根，是伸展開無數條手臂爬進泥土裏的根。

    一種魅力無窮的根，牽引我走進了珠璣古巷。我愛人是客家人，在江西贛州客家文化城，我沐浴過天、地、人和諧的陽光雨露，接受過追念先民、緬懷祖德、傳承薪火的文化洗禮。前不久，她在馬來西亞參加了一場客家文化盛宴，盛宴上的那種香，慰籍心靈，給人溫暖，讓人幸福。

    根系一脈，葉茂全球。

    知止

    走進一家店舖，看見一幅書法：知止。這使我想起小時候，外婆和村上的長輩們給我的很多訓誡，大年三十晚上不要掃地。不能對月亮指指點點。上牙掉了，要扔到床底下，下牙掉了，要扔到房屋的瓦上。吃飯不要「叭嘰叭嘰」發出聲響，不能掉飯粒。莫貪意外之財，莫飲過量之酒。不要鑽人家的褲襠，會長不高，晚上照鏡子會做惡夢，在屋裏撐傘會變成矮子。……這些訓誡大都是正值開心興奮時，給人當頭一棒，讓人立時轉醒，不敢亂來。

    時至今日，當忘乎所以說著某話、行著某事、執着某念時，耳邊如果不時地有聲音旁白般響起，心底妄念頓時便會消散。警鐘長鳴人不會犯糊塗。

    「知止」二字比知足二字境界更高。老子雲：「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知止，人生大智慧。

    張昌故居

    高遠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白雲下的旅人，匆匆忙忙，盤算生活，追趕時光，忙，累。忘了仰望天空，忘了親近花草，忘了麥子是否抽穗，忘了燕子是否南歸。

    張昌故居，門口石柱上刻著乾隆皇帝的一副醒世對聯：「願天下翁姑舍三分愛女之情而愛媳，望世間人子以七分順妻之意而順親。」對聯一字千金，提醒公婆要用「三分愛女之情」來疼愛兒媳；人子要以「七分順妻之意」來孝順父母。多麼通俗，多麼深刻！有誰曾駐足細細品味呢?今日的我！昨天的你！來日的他……

    我虛擬著古巷裏一個又一個老者，細數著他們經年裏的拳拳之心。

    貴妃塔

    公元1272年的8月，宋代度宗皇帝到景靈宮祭祀先皇之後，恰逢大雨。當朝宰相賈似道勸皇帝等雨停後再由他用大輅車接回宮，胡貴妃的哥哥胡顯祖卻用一輛逍遙輦把皇帝接走了。這下不得了，賈似道大怒，以「陛下舉動不得預聞」為藉口，誣說胡氏兄妹有奪權的野心。度宗皇帝無奈，只得罷了胡顯祖的官，再將胡妃貶為庶民，令其出宮為尼，至此，賈似道才答應上朝理政。之後，胡妃為避賈似道加害，尋隙溜出寺廟，扮作游婦，改蘇姓，混跡京省，漂泊流離。逃到杭州江邊欲投江自盡時，被運糧上京的珠璣巷富商黃貯萬搭救並隨他到珠璣港隱居，後來結為夫妻，不料家僕劉壯背主告發，賈似道便以珠璣巷百姓要「造反」為名，發兵圍剿，史稱「胡妃之亂」。

    消息傳出，珠璣巷居民紛紛外逃，砍竹結排，順湞水南下，胡貴妃見此，為了不殃及鄉親，便毅然投井自盡。為了紀念這位烈性女子，珠璣巷人在這兒建了一座石塔，石塔實心，七層，意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一個悲慘動人的故亊，一頁耐磨的蠟黃歷史，一座叫醒春天的古塔！石頭說：他不要晚霞，他不要早霞，他要用他的小剪刀，哢嚓一聲，把晚霞和早霞中間的那段黑，剪掉。

    古榕

    高大威武，端莊慈祥，一片綠，覆蓋一條巷。

    這棵古榕，與珠璣古巷共生存，與廣府人同根脈。來一張照片，留深情無限。老鄉程功明非常用心，變化著角度，把我融進了榕樹。看着照片，仰望著古榕，我想起了芳華歲月，想起了福建靈秀山上的那棵古榕，那是見證我青春，見證我汗水，見證我愛情的一棵樹。

    那個夜晚，我和妻子坐在那棵榕樹下，靜靜地聽著舒伯特的《菩提樹》：「門前有棵菩提樹，生長在古井邊，我做過無數美夢，在它的綠蔭間，也曾在那樹幹上刻下甜蜜詩句，無論快樂和痛苦，常在樹下留連……」天籟之音，輕柔圓潤，似流水繞過山巒，似晚風飄過雲端，輕撫菩提，心存善念，善做善成，無痕無邊……

    那棵榕樹和這棵榕樹，是不是同族？是不是同根？我相信，它們同脈，一脈相承，下次來古巷，我要和妻子一起來，帶着青春，帶着兒孫。

    家訓

    看到「陳氏祠堂」，「何家祠堂」，便猴急猴急地想找「羅氏祠堂」，一個人東跑西竄，硬是沒找著。古巷裏沒找著，新建的宏偉的祠堂建築群里也沒找著。

    走進「廣府人家訓館」，我見到了「羅氏家訓」。在「推祟忠孝節義、教導禮儀廉恥」的家訓前，我定住了，宋曉傑也定住了，她的愛人也姓羅。

    家訓是先祖的思想結晶，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羅氏家訓」醒目、發光：「奉先祖、孝父母、睦兄弟、和夫婦、嚴閨閫、親宗族、敬師長、信朋友、力耕種、勤誦讀、存忠厚、尚勤儉、習禮儀、戒淫惡、戒為非、戒賭博、戒酗酒、戒爭訟、戒溺女、戒洋煙。」我和曉傑一起誦讀著家訓，各自站在家訓前拍了照。

    我把家訓發給了兒子，並要他好好珍藏。我告訴他：「欲造優美之家庭， 須立良好之規則。家訓家風，才是真正的家庭不動產 ，才是優美的孩子起跑線。」

    交流

    那是一個多麼豐富的上午時光，連古巷的牆角都飄著一種暖。

    這次韶關採風，是我和克凡兄弟二次相遇。第一次是在我的第二故鄉福建晉江，我覺得，他是千千萬萬個有擔當的中國作家中的「這一個」，和他交談，很溫暖，無論談文學還是談史學，他都聲音謙和，不疾不徐，從容淡定，滿滿當當，是世事洞明皆學問的表達，他的講述是誠懇的，熱情的，也是毫無掩飾的。我和他邊走邊抽著古巷人自已手工卷的煙，他什麼都和我談，宛如一個可愛可親的兄長，在跟自己的學弟講述人生道理。

    後來，我們上了梅關古道，在古驛道的惠根聖水池邊，我們舀了一瓢水，洗手，洗心。聖水池裏，蕩漾著我們的影子……

    有人說：人的一生中會有三次相遇，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必然，第三次是命中注定，第三次，會不會在嶺南？

    臘味

    季節到了秋天，天氣也變得淘氣起來，古巷一頭，到處掛着南雄臘鴨，南雄市委宣傳部的小老鄉賴信英告訴我，南雄臘鴨又稱板鴨，造型美觀，皮薄肉嫩，肉紅味鮮，骨脆可嚼，香氣濃郁、風味獨特。和贛州的板鴨一樣一樣，要說不同，那就是比贛州的還辣。南雄板鴨有千年的歷史，當地稱之為「曝醃」，據清代《南雄州志》記載：「雄鴨，鴨嫩而肥，脆之，漬以茶油，日久鮮紅而味美，廣城甚貴之。」南來北往的客人到了南雄，都要品嘗或購買香韌骨脆、臘味濃香的板鴨。

    一見那板鴨我就會流口水，站在一隻只臘鴨下，我興奮，我高興，用鼻子貼著那板鴨，深深地吸一口，醉了，那是外婆家的味道，那是家鄉的味道。

    願乃原心

    幽深的巷子，古老的祠堂，耐磨的鵝卵石，滄桑古樸的店舖，吱呀作響的木門，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麼親近。走在古巷，走在秋天暖暖的陽光里，聞到田野成熟的味道，看着無憂無慮的男孩女孩從身邊走過，如此美好，如此激動，這是心中藏著掖著的很深很久的激動。

    在喧囂與浮躁的環境裏擁擠，人會迷茫，閱讀珠璣古巷，會帶來一種突圍，心靈在現實世界裏下滑時，古巷會把你托住。

    來吧，來珠璣古巷，到古巷裏散散心，在古巷裏坐坐，讓心靜下來，把眼睛閉一會，閉一會能明白不少事。一個深刻的靈魂，即使痛苦，也很美。

    一幅祖先畫像，一位天地萬物的創造者。女孩很誠懇，在神靈前許願，我問她許了什麼願？她說：「願乃原心，放在心中就好，說出來就不靈了。」

    離開祠堂很遠了，我還惦記著女孩，惦記著女孩的心願。古巷，我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