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
01年底,我從一個小縣城到了北京。在北京蘋果園海特花園的一個半地下室。空氣里有蚊蟲的載歌載舞,還有黴菌,吸久了,便覺得自己是伏地而生的潮濕蘚類。幸好有窗,A4紙大,望得見那些在頭頂斜上方的各種疾行緩趨。從地下到地上有多難?那時的我尚不清楚這個難字的寫法,僅知道這是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但有足夠的勇氣,畢竟我已來到鴻溝這側。腹內種種苦悶鬱結,胸中諸般幻想,兩者耦合交錯互為嵌鑲,就有個雨夜聽見《北京樂與路》那部電影的主題曲,終至潸然,「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那時的我啊,因為這歌聲幾欲癲狂。我突然理解了惠能。
《壇經》萬餘漢字化作暴雨如注,打濕我衣,傾入我心,眼前一片澄然光明。
那存在的,都是幻影,皆依我心生滅;那永恆堅固的,包括時空,乃我之意志具現。凡我雙眸所至,萬物便有了組織結構與聲色光影,建造有時,崩塌有時……不,光有這些還不夠,那虛無中的寂靜同樣渴望建造,渴望屬於它的長廊與簷角。
我不得不長嗥出聲。所謂頓悟成佛,這是突變,是在彈指瞬間剎那……毫秒微秒納秒這樣一個時間尺度上,發生的物種屬性的改變。我知道我體內的DNA序列有了變化,猶如碳原子的排列,從石墨的層狀轉換至金剛石的細密三維結構。
我想去拜見惠能大師。
佛經三藏,經律論。以經部所載佛之言行,為核心,為首要,為教義的基本依據,上契諸佛之理,下契眾生之機。我們知道《壇經》是唯一一部由中國人撰述,並被佛教界和學術界共同稱作「經」的典籍。為什麼它有這樣一個至高地位,以區區凡人之軀,得以列諸佛行列?即便是被後人尊為禪宗始祖的達摩,為坐禪眾所撰《釋楞伽要義》一卷,亦只是名為《達摩論》。
為什麼?就在於這個「眾生之機」。
惠能求法。《旅順博物館藏敦煌本六祖壇經》載其事。
大師遂責惠能曰: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
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這兩句話太重要了。今天我們知道宗教、科學與世俗生活是構成知識的三大來源,知道受教育是每個公民不可剝奪的權利和義務,但在過去可不是這樣。知識是特權階層的壟斷,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漢明帝劉莊「夜夢金人」,白馬馱經;梁武帝捨身布施,累計達一億萬錢;唐太宗遣玄奘西去求法,並為他組織了大規模的譯場……許多王侯子弟皆以受戒禮佛為榮。而五祖弘忍所在湖北黃梅東山東禪寺,其時就有僧人七百。這七百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數字。除官私布施外,後面還有一個極發達的寺院經濟體系作支撐。這樣說吧,在那時,學佛是尊貴人行的尊貴事。
所以弘忍聽到惠能的斗膽,首先是這個「責」字。這不能怪弘忍,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有點像一個學界泰斗乍聞一個民科生想證明哥德巴赫爾猜想的雄心——惠能還是文盲,與民科生還有距離。弘忍的蔑視絲毫不加掩飾,「你這個來自窮鄉僻壤,還沒開化的蠻夷土著,有什麼資格來求佛法?」當然這也可能是弘忍給惠能出的面試題。若是一般人,當含羞且慚,掩面而退。惠能不是一般人,這個不識字的人一語道出眾生平等之宏旨。這在那個文盲遍地的等級社會,在皇權與特權階層構建的古代中國,在那個「屈萬乘之尊親迎」禮遇高僧大德的時代,不啻於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雷!歷朝歷代歷種革命,包括今天這個從基因層面重新書寫了人類底層遊戲代碼的科技革命,有哪一種革命不是訴諸於「平等」這兩個字?
惠能出,禪宗興。
地不分南北,人不問出身,皆入得沙門。惠能做了三件了不起的事。一是我剛才說的佛學的平民化;其次是中國化;再次是世俗化,種種方便法門,頓悟成佛。惠能擺脫名相煩瑣,簡化前輩大德高德所譯古印度佛經的儀規、佛理和修行方式,將之與中國傳統文化及倫理道德體系相糅合融攝,從後者中淬取出「恩義讓忍」等義理,講佛也是人,佛法在人間,修行即此處,「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如果把東傳七百年的佛教比喻成中國上空的一塊雲,現在因為惠能這番單刀直入的闡釋,化為甘霖普降,於世道人心滋潤不再有障礙阻隔。從這個意義上說,惠能才是東土禪宗的創始人。自此,一花開五葉,佛學才真正開始進入普通中國人的生活,並在後來與儒、道三教合一,形成後來中華文明的主要魂魄。又或者說,打我生下來是一個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人那天開始,我的體內就有了惠能所留的遺傳密碼。
嶺南韶關,有南華禪寺,供有六祖肉身,歷千年不朽。
韶關,古韶州,傳說舜帝南巡至此,登山而奏韶樂,因此得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張九齡即是此間人。我喜歡《唐詩三百首》,自小誦讀,開篇兩首《感遇》即是他的手筆,有親切感。韶之一字,也甚有意思,路邊廣告牌上多見其之變形,居然是個善字,說是城市LOGO,四色,皆有涵義,頗見匠心。
驅車至,得望山門。門最上方懸有「曹溪」兩字,筆意如兩位參禪僧盤膝低眉。韓國有個曹溪宗,據說有左右韓國總統選舉的影響力,是國內最大的宗教團體,曾認南華禪寺為祖庭。這些我知道,只是這兩字有何來歷,又作何解?同行數人不得解,倒是容貌清矍的知客師照賢法師解我心頭疑惑。說是曹操的孫子曾隱居於此,後人便把當年那條繞山溪流命名為曹溪。這應該是事實,可惜有點平淡。若是能有幾個劉備馬躍檀溪之類的故事就好了。不可能沒有。惠能在此拄錫弘法三十七年,多有問答,這裏有多大的想像空間啊。比如則天女皇數次下詔請惠能進京,惠能稱疾固辭。女皇使者薛宣或許就在曹溪邊睹見萬千佛光巍然不動如山。惠能不是差人取了新州柑和柑樹回贈女帝麼,這裏再講一段薛宣惱怒,溪邊拋下柑樹後,發現這柑樹溯溪而上在前邊等著他,始知惠能神通之類的故事。我說的熱烈。照賢法師只是展顏。這笑容里是有清淨意的。
佛陀拈花,迦葉展顏。空中隱約可聞梵唱。
是我魯莽了,我受世間塵埃污染太甚。一念及此,再看這寺,卻是端正平和,清淨尋常,更無我昔日所見一些名剎古寺的巍峨闊大,雄偉莊嚴。這平和尋常,即是人間佛法,又因為嶺南的地方性,氣象健旺,有草木葳蕤之盛。
入得山門,門口有香案一桌,凡人皆可自取香火三根,不需付錢。心中著實感慨,媒體上可從來不少高價燒香的新聞。兩側香爐若干。眾多香客於此焚香禱告,舉香過頂,碰額,安置胸前,再用左手分插爐內,人流熙攘,卻無喧譁。香爐頂上有大棚遮陰,以免香客受烈日暴曬之苦。這是佛對人的體恤,所謂有情眾生。
過放生池,池上有一亭,名五香。我沒好意思再問這五香亭的來歷,不知是否與「一花開五葉」的五葉有關。南禪五家,臨濟痛快,喝佛罵祖,得一個破字;溈山謹嚴,功行綿密,得一個深字;曹洞細緻,行解相應,得一個攝字;雲門高古,因高就遠,得一個祖字;法眼藏鋒,聞聲悟道,言中有響,得一個緣字。這倒不是說五宗分別得授惠能的五項技能,而是指他們各自對禪的體驗與踐行,就像是登山,五條山路,有寬猛緩急之別,但都能上得山來。
我確實佩服惠能。第一,不傳衣缽。這不僅是一個消業障、免紛爭,讓門下弟子「外息諸緣,內心無喘」,也是對其「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的具體闡釋,更重要的是,衣缽所傳如懸絲,稍有不慎,就是斷絕。要讓禪宗的思想得到發展,教義能廣為傳播,就要敢於棄。但這個棄字太難了,這得有絕大的勇氣與智慧。第二,他所傳心法確實高妙,後輩弟子竟然從中得出「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這樣一個論斷。中學課本里有篇文章,是老舍的《斷魂槍》,最後四個字是,「不傳!不傳!」禪宗心法不僅師傅傾囊相授,還生怕弟子不如自己,這個太難得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渴望後生晚學青出於藍,而非對晚輩「但凡木秀必先摧之」的心態,禪宗才會蔚然主流。
池邊四周樟榕遮天。我心中嘀咕。照賢法師卻似聽聞,回頭解釋,亭子所謂「五香」,即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眾見香。啊,是我糊塗了。心中羞赫,去望池中游魚,竟有許多龜,悠哉游哉,其中一隻攀至石階上,在陽光下安靜如石刻。
再往前行,是寶林門,南華寺的第二道山門。門前棕櫚樹邊有數座石碑,刻有數朝聖旨。山門楹聯「東粵第一寶剎,南宗不二法門」,門頭所懸是1938年國民黨原主席林森題的「寶林道場」匾額。我斂衣垂手,遠遠已望見前方一個金黃之物。
衣缽,這就是禪宗衣缽!
雖非實物,取其精魂於此世重鑄,也奪我三魄。於缽前合什三拜之。我之所拜衣缽,既不在,又在。我之所拜,乃禪宗一脈所留給中國人之精神遺產,是遺產,而非遺物。前者至今參與構造我們的活潑性靈。
入天王寶殿。殿中央所供是袒胸露腹、笑口常開的布袋和尚。左右兩側分別是持琵琶的多羅吒,持劍的毗琉璃,持蛇或赤龍的留博叉,持傘的毗沙門,也就是人皆盡知的四大天王。
有個問題我一直不解。為什麼一進寺廟,總是先看見布袋和尚與四大天王,這種設置有什麼深意?當然,我知道布袋和尚據說是彌勒菩薩的化身,彌勒菩薩是世尊釋迦牟尼佛的繼任者,在現世的果位還只是菩薩,但在未來將成佛,又號未來佛。坦率說,我對布袋和尚臨終所留偈子,「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並未覺得有多麼高妙精深。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既然是入廛垂手,假癡佯癲,示現世人,別人知與不知,哪需什麼分辯。這也可能偈子在後世傳播過程中的以訛傳訛。比如《付法藏因緣傳》裏所載,阿難尊者路上聞比丘誦念「若人生百歲,不見水老鶴,」只堪苦笑,佛佗本來說的卻是「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
彌勒菩薩為唯識宗所崇。大家都知道的唐朝玄奘就是唯識宗的創始人。唯識宗講三性五重觀,認為世界現象都由人的第八識即「阿賴耶識」所變現。「阿賴耶識」蘊藏著種子,其性質有染有淨。這種學說與禪宗「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有根本不同,這……似乎有點不大合適吧?
我還是落了皮相。
照賢法師囑我去看彌勒菩薩兩側楹聯。上聯:日日攜空布袋少米無錢卻剩得大肚空腸不知眾檀越信心時將何物供奉;下聯:年年坐冷山門接張待李總見他歡天喜地試問這頭陀得意處有什麼來由。
我笑,突然意識到心頭一直緊繃著的某根弦放下了。
是的,放下。
不是因為大肚能容,而是「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多少自在。」所謂佛性即人性,真性最本然。
天王殿左側是齋堂。「齋堂」兩字用墨枯硬遒勁,筆勢欹傾,而神氣橫溢。卻是東坡居士所書。照賢法師娓娓述來。說蘇東坡曾三進南華寺,為南華寺所作的文章有231篇,詩兩首。與南華寺住持重辯長老友誼深厚;為南華寺寫柳碑勘史之誤;改程公庵為蘇程庵,等等。我傾耳聽聞,心中波瀾漸起,一是佩服照賢法師博聞廣記;二是因為東坡。我太喜歡他了。
照賢法師步履輕快,再引我至大雄寶殿前,語多歉意。說今日恰逢南華禪寺七日七夜水陸法會的最後一日。無法入殿。我搖頭表示沒關係。殿內僧人比丘咸集,並肩趨行,口有誦念。有幸目睹此盛大法會,已令我有十分欣喜。不過令我驚異的是殿前所跪信徒,膝下皆有木板,其中一位中年婦人滿臉淚水,嘴唇闔合,意極虔誠。我進廟甚多,還是第一次看到此情此景,看到這樣多的洶湧淚水。我不知道她所求何事,也許她無所求,而是狂喜,是我當年在北京的雨夜裏聽聞「菩提本非樹」之歌聲時所感受到的。
默然,閉目,陽光猛烈,耳內能聽聞萬物鏗鏘之聲。
世尊,你是覺悟者,不需入殿,我也能清晰得見你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得見你的慈悲與功德。世尊,你有大神通,當知我已有法王身。為何我偏偏不能上前為這婦人擦去臉上淚水,擦去這可能的悲或喜,又或者說,這悲喜本來即是人性的真如,即是修行路,是通往真諦所必經的俗諦?
婦人看了我一眼。我欠身合掌回禮。她輕輕頜首。
怎麼說呢,這種感覺有點像張愛玲筆下的「噢,你也在這裏?」
入祖殿。二十年光陰於我若殿邊菩提樹,又於剎那消失不見,我還是那個手握雙拳的外省青年,咆哮如狼。這即我的本來面目。我的腹內有星辰大海,萬千波濤,亦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是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是大雄寶殿前跪著那婦人腮邊的一滴淚珠,也是你不朽肉身所持手勢,是你於黃梅寺踏碓舂米腰間所系那塊青石。
我在這裏,我終於看見了你,惠能大師。
此種看見,不須言說;此種看見,涕淚難抑。惠能大師啊,有多少得意者失意人狂狷客謙卑徒在你這尊歷經千年不朽肉身前失聲痛哭?
蘇軾哭過。這個我最喜歡的中國文人,這個書挾海上風濤之氣,襟抱有涵蓋一切氣象,又有赤子天真爛漫的男人,這個我窮極一生也無法成為的人——雖不能至,心嚮往之。1094年,59歲的他再次遭貶。白髮蕭疏,東坡已老。此時距這位偉大的人告別塵世尚餘七載,人生況味他已嘗盡,也曾大江東去,也曾把酒問青天,也曾長恨此身非我有,也曾老夫聊發少年狂,也曾十年生死兩茫茫……如今立於六祖庭前,面謁惠能真身,夫復何言?
「雲何見祖師,要識本來面。亭亭塔中人,問我何所見。可憐明上座,萬法了一電。飲水既自知,指月無復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積精煉。中間一念失,受此百年譴。摳衣禮真相,感動淚雨霰。借師錫端泉,洗我綺語硯。」
東坡揮毫寫下《南華寺》。此詩一洗往昔萬千煙霞,不做仙人語。誠懇平正,直抒胸意,卻是本來面目。正是因為這個本來面目,4年後,東坡得赦北還。雲散月明,天容澄清,海色生碧。東坡買了兩根竹子製作行路所用的肩輿。賦詩一首,「所得龍光竹兩竿,持歸嶺北萬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漲起西江十八灘。」這滴曹溪水,即是惠能所遺,而今也在我心中流轉,漸趨晶瑩。
欠身施禮,眼角餘光又見那個中年婦人進門,臉上淚痕猶在,膝落,合什,禱告畢,自坤包取出一張百元鈔票,雙手舉過眉額,躬置於案上。因為虔誠,她那張被辛苦與日月磨損的臉自有莊嚴寶相。案前無功德箱。我輩凡俗與惠能大師的中間沒有絲毫阻礙。
結跏趺坐的惠能真身兩側,有憨山德清祖師和丹田祖師,皆肉身。一一禮拜具。
出殿,眼有淚痕。舉目四望,山水回合,峰巒奇秀;院牆內古樹參天,濃蔭蔽日,寧靜肅穆,果然一真弘法處。同行數人中有在韶關工作的李芳女士,心極細膩,見我凝神若有所望,問我在看什麼。我沒好意思說自己想哭,轉移話題,說聽聞寺內藏有惠能黃梅踏碓時腰間繫著的舂米石。
有,不僅有那塊石頭,寺內還有隋朝鐵鑄佛像、女皇武則天賜六祖的聖旨與千佛袈裟、北宋木雕羅漢群像等國家一緣文物三百餘件。不過藏經閣一般不對遊人開放。李芳女士快言快語,邊說,目光就瞟向臉有遲疑的照賢法師,也不知這目光里藏了什麼,又或是我剛才的某些行徑已落法師慧眼,覺得我可能是一個有緣人吧,略做躑躅,就已慨然允諾。
天啊,這可真是殊勝因緣。
一束光線破空而來,照在照賢法師額頭,留下一個半橢圓的光斑,灑脫豁亮又有溫暖。法師語速較快,聲音如蓮葉上滾動的露,清晰可聞,甚是悅耳。說到興處,就有手勢,簡潔有力。對禪的認知及體驗,對惠能法師的尊崇,讓他整個人有了光,有了一種讓人渴望親近的風度。
過迴廊,脫鞋登閣,我執滅,心神寂靜。
我的目光在那塊略泛青色的有著玉璜之弧的舂米石上盤桓難捨。惠能黃梅求法,出言驚人,弘忍留他於後院槽廠破柴踏碓,經八月余,其間並無更多機會交流。況且舂米是力氣活,甚是辛苦,我幼時見人幹過。一臼米舂下來,人早多汗流浹背,腰酸腿疼,只想躺臥。東山寺有僧人七百眾,惠能想必也是時刻忙碌,何以能在「人皆有佛性」之問後,短短兩百餘日,就再領略了本性自空的佛法根本,三更受法,得弘忍真傳?
或言惠能有慧根,此心如水映月。弘忍本是皎皎玉輪,惠能近之自然得法;或者說這塊舂米石即是修行法門,再累再忙再苦,心無所染,無所礙,把此處的日常生活視作彼岸靈山,把人性中本有的美好東西當作佛性追求,便可見如來;又或者說我這雙敲擊鍵盤的雙手,即是舂米石。
又換句話說,儘管我們已經來到了一個由科技建構的現代社會,面對的不再是一個技術落後、信息流速緩慢的農耕社會,而是一個生產力極度發達、信息同時態、人際零距離的地球,但禪,這個根源於「日出而作擊壤而歌」的古老智慧,其主旨、原理及精神,一樣能夠有效地指引我們的生活,如同對重新定義了手機的蘋果教父喬布斯的指引。
尤其是在這人所寄身的社會結構特徵已由樹狀趨於塊莖的今天,在這個去中心化、更扁平,更熱更擠的世界,禪的不二法門,不僅能極大地提升我們對外在的感知力與洞察力,保持專注的能力——用喬布斯的話來說,「每一分鐘都保持專注」;更重要的是,它能幫助作為處於普遍疏離狀態中的孤獨個體,找到一種自洽的美學,一種生活的藝術,一種對信仰世界的體認,身與心、個人與社會,物質與精神層面不再二元衝突,和合生長,繼而「青青翠竹,儘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
禪改變了喬布斯,喬布斯則通過禪改變了世界。這是打通宗教與生活的智慧真如。
喬布斯所修禪法即源於惠能。
又有幸見六祖錫杖等。雖是物,皆得見惠能當年精神。照賢法師說起他與惠能的緣。08年到18年,每年大年三十夜,皆是由他親手給六祖真身換上袈裟,並提及自己的宏願,即重修梅關古道大庾嶺上的六祖寺。東坡的「可憐明上座,萬法了一電」,其事《壇經》有載,發生地即在大庾嶺,是惠能以一句「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幫助欲奪衣缽的惠明了悟禪機之處。六祖寺年久失修,已成危殿,無人居住,穢積亂藏。一念及此,實難安定。照賢法師言語殷切。他沒有提及更多,但我特意在此說一下,有緣者或可助之。加照賢法師微信,轉去五百元。心生,則種種法生。
出藏經閣,碧空如洗,清風透體。一路菩提樹葉仿佛陣陣鳥鳴。這個世界猶如潮汐吞吐。而吾足之所履,即道路,即本性,即自在,即見如來。
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