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部大热国产片,不约而同地招来了抄袭质疑,尤其是《夏洛特烦恼》,被指抄袭了著名导演弗朗西斯·科波拉的电影《佩姬苏要出嫁》,引起轩然大波。作为创作者,对“抄袭”自然怀着深深的憎恨,但对“抄袭”如何界定,我的看法却有了一点改变。
这么多年的阅读、观影和写作之后,我的一个发现是,“故事”也和时尚一样,不是创作者的独得之秘,而是整个社会科技、心理学、哲学和文艺创作联动的结果,在一种故事出现之前,一定有过悠长的准备期,得有各种学科的心得为它做好铺垫,并由一大批文艺作品进行小规模实验。
比如,《黑客帝国》《红辣椒》和《盗梦空间》就建立在物理、心理学、哲学最新发现的基础上,在很多电影里都找得到它们的影子,尽管那些想法不成气候,却在慢慢酝酿,最终促成了菲利普·K·迪克的小说和《盗梦空间》之类电影的出现,并且给它们提供了得到理解的环境。这种酝酿一旦完成,那些敏感点的创作者,都会有所感应,这就有了风潮,有突如其来的爆发,然后被更多人效仿、完善,直至变成成熟的叙事套路。
再比如,在2000年前后,我们突然看到了一大堆以“人格分裂”(这个描述也不准确,因为那个分裂出来的人格,不是虚像,也有独立的生活)为核心的故事,我能想起来的,就有《搏击俱乐部》《高电压》《致命ID》《秘窗》《镜中鬼影》《游泳池》《蔷花,红莲》《歌西卡》《蜘蛛丛林》《灵异拼图》,显然,这也是现代心理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和文艺创作联动的结果。
2010年前后,又有一种故事成了风潮,这就是“恐怖游轮”故事。这个说法,来自英国编剧及导演克里斯托弗·史密斯编导的电影《恐怖游轮》,讲述的是一种恐怖的人生处境:生活无限循环周而复始,而每一个循环,都和上一次没有什么两样。但它并非全无来由,它只是这套叙事模式的一个中转站,在它之前,有《土拨鼠日》(1993年)和吴奇隆、徐若瑄主演的《好孩子》(1999年),以及《蝴蝶效应》(2004年)和《毛骨悚然》(2006年),这些电影里,都已经零零碎碎地出现了《恐怖游轮》的叙事元素。它更直接的效仿对象,则是2008年的西班牙电影《时空罪恶》,和《恐怖游轮》同期出现的类似故事,还有美国的《黑暗乡村》、澳大利亚的《公路列车》,2013年年初上映的电影《迪亚特洛夫事件》,也可以看做这个故事类型的最新成就。就是说,一个人能想到的,一个时代里的很多人,也都能不约而同地想到。
何况,文化和任何资源一样,也必须循环再用。因为,我们的世界,已经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故事已经讲完了,如《圣经》里的《传道书》所说的那样:“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江月代代重临,江花年年映着晚红,三两场相似的战争,七八个觊觎世界的狂人,来来去去那点悲欢,忙忙碌碌这些离合,苦苦积攒下的人世的经验,像失传的手艺,隔三岔五还要重温。
和《夏洛特烦恼》相似的故事,其实不止《佩姬苏要出嫁》,还有一部《再一次初恋》,起点的众多穿越小说里也有类似的设定。所以,在界定“抄袭”的时候,还应该分析清楚,那到底是恶意的抄袭,还是对某一种叙事风潮的共振? (作者: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