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68

李雲雷:現在的官場小說像宮鬥

2015-04-17
来源:北京青年報

  編者按:周大新的長篇新作《曲終人在》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了一個讀者眾多、社會反響強烈的文學創作領域——反腐小說以及官場小說。如果說反腐小說唱出了時代的主旋律,那么官場小說更多地映照出時代的精神症候。本期青閱讀專訪青年批評家李雲雷和著名作家周大新,相信與社會、時代緊密聯系的作品,能為我們提供深廣的思考空間。

  變遷

  從生存的焦慮走向權力的遊戲

  青閱讀:請談談反腐小說和官場小說的關系。二者應該區別看待嗎?

  李雲雷:兩者之間有聯系,都是寫官場,涉及權力鬥爭,不過也有明顯的區別。反腐小說有明確的價值取向,有正面人物,是正邪鬥爭的故事模式,最後正義一方獲勝,比如張平的《抉擇》和陸天明、周梅森的作品。官場小說主要是呈現官場的生態、日常的運作方式,其中很難看到正面人物。近些年比較暢銷的官場小說經常采用成長小說的模式,寫一個小人物的成長史。

  青閱讀:從90年代後期開始,出現了一批有影響的官場小說,到現在十幾年了,大致是怎樣的過程?

  李雲雷:王躍文90年代末期出版的《國畫》,被認為是官場小說的濫觴之作,2001年的《梅次故事》是《國畫》的續篇,後來他還寫過一部《蒼黃》。閻真2001年的《滄浪之水》,是官場小說的代表作之一。這些作品的主人公對官場是有質疑的,融入其中是被迫適應,重在揭示身處其中的生存焦慮。像《滄浪之水》裏的池大為,焦點在於他是否願意放下知識分子的清高和志氣,《國畫》也是如此,寫朱懷鏡仕途中的各種遭遇和內心曆程。

  但是近些年暢銷的官場小說有比較大的變化,像《二號首長》、《侯衛東官場筆記》等,在閻真、王躍文小說結束的地方,它們開始了,書裏再也沒有那種個人成長中需要克服的矛盾,主人公天然就認同官場的規則,小說圍繞權力運作展開,描述他們晉升的過程,相應的謀劃和手段,怎樣獲得權力,獲得之後怎樣和別人交換,怎樣分配權力,權力本身成了主角,對於權力之外的東西,比如權力和責任,權力和個人追求的關系,這類小說很少有思考。而且它們還很注意總結官場的經驗教訓,似乎很“實用”,就像另類的“成功學”。

  青閱讀: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變化呢?

  李雲雷:文學的變化與時代有關。80年代幾部重要的小說像《新星》、《花園街五號》、《沉重的翅膀》——我們稱作“改革文學”,裏面也有權力鬥爭,但更主要的是思想觀念的沖突,是路線鬥爭,權力鬥爭是附屬性的。改革派曆經與保守派的曲折鬥爭獲得勝利,這是80年代的敘述模式。而在現在的官場小說中,思想路線的鬥爭消失了,過去處於附屬位置的權力鬥爭則成為了焦點。閻真、王躍文的作品可以說介於這兩者之間,是這個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節點。

  80年代改革文學所體現的路線鬥爭,我們可以上溯到新中國成立後的十七年文學,我認為柳青的《創業史》最早在小說中建立了路線鬥爭的整體敘事模式,相對於趙樹理經驗式的書寫,這種敘述模式提供了一種從整體上把握現實的方式。

  當前的官場小說,其實有點像晚清的“譴責小說”,比如《老殘遊記》、《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等等,不過譴責小說對晚清官場是持暴露、批判態度的,而現在的作品,寫小人物經曆宦海風波,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最終認同的是所謂的“成功者”的神話。

  青閱讀:您給出了一個宏觀的曆史視野,那我們怎樣理解小說虛構和現實的關系呢?

  李雲雷:文藝作品表現的東西肯定和實際的政治運作不一樣,但是這涉及文藝作品如何想象政治,也與社會大眾理解政治的方式有關,背後更是關聯著20世紀的曆史變遷。其實西方也一樣,像美劇《紙牌屋》,恐怕以前美國人也很少像這樣,僅僅把政治理解為權力,仿佛權力的合法性就來自權力本身。他們過去的作品,關注的也是大政治,比如說反共反蘇、冷戰的意識形態等等,但是你看《紙牌屋》,也和官場小說一樣,關注的是“小政治”,權力的具體運作,可以說這是一個全球性的現象。當然這只是文藝想象政治的方式,但是這種想象及其變化本身,也可以說是一個具有症候性的現象。

  現狀

  “向上爬”的價值觀

  青閱讀:官場小說成了人控制人的權力的遊戲,這也讓人想起同樣流行的宮鬥小說。

  李雲雷:宮鬥小說我只看過《甄嬛傳》,它像官場小說一樣,都是圍繞一個模式不斷編織故事,寫主人公的個人奮鬥,不斷取得勝利。我們可以對比一下《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也提供了一種個人奮鬥成功的想象性的方案,但是路遙小說裏的“個人奮鬥”,包含著勤勞致富的觀念、對勞動尤其是體力勞動的贊美,以及個人精神境界的追求;而官場小說裏的個人奮鬥是狹隘的,除了權力、金錢、做“人上人”之外,好像就沒有別的內涵,這也是它和《甄嬛傳》等宮鬥小說共享的邏輯。

  青閱讀:僅僅是做所謂的“人上人”,和我們的文學傳統是不相容的。

  李雲雷:是的,尤其是新文化運動以來,這種邏輯是被大力批判的。確實五四那一代人就是從放棄個人的發家致富開始,建立了一種新的現代政治和現代文化。想想巴金的《家》,覺民、覺慧他們,用現在的話說,不都是富二代或富三代嗎?他們為什么要走出大家庭?而現在的很多官場小說,體現的是人與人的等級關系、依附關系的回潮,是“封建”的回潮,或者說是保守主義思想的回潮。它們對“自我”的理解,對個人奮鬥和“成功”的理解非常狹隘。

  青閱讀:就像宮鬥小說的作者多為女性一樣,官場小說的作者基本是男性?

  李雲雷:對。女作家范小青寫過一部《女同志》,不過除了主人公是女性,似乎和其他官場題材的小說也沒有太大區別。官場小說中的女性角色,也多半是附屬性的。

  青閱讀:這樣看來,官場小說一無是處嗎?

  李雲雷:也不一定。我認為至少有兩點值得注意。無論如何,官場小說裏有一種積極奮進的精神,這也是時代精神的反映,雖然小說中奮鬥的目標可能是個人的升遷等可以反思的因素,但這個不斷奮鬥的過程本身,也體現出了國家在發展中的一種朝氣。還有,官場小說對當代中國的經驗,特別是人與人之間複雜微妙的關系有很好的把握,描寫得特別細致。當然它們的可讀性也比較強。

  官場小說體現了社會的精神症候,也為我們提供了時代的一種鏡像,我們可以對鏡中之像加以批評,但卻無需歸罪於鏡子本身。

  青閱讀:但我們對官場小說總體上還是要持否定態度吧?

  李雲雷:官場小說的不足較為明顯,這可能也是它不為研究者重視的原因。在我看來,其不足之處主要在於價值觀——好像就只是升職,只是為了向上爬,“當官是一門技術活”,這帶來兩個問題,一是沒有底線,好像為了這一目的做什么都可以;二是沒有更高遠的追求,理想、正義、真理等超越實際利益的觀念與思想,很難納入到作品中討論。這既與現實生活中的人物不符,也將豐富複雜的人類經驗簡單抽象為某一點,削弱了其藝術表現力。

  未來

  反腐小說的潛力有待發揮

  青閱讀:官場小說以及反腐小說,都容易出現暢銷書,市場很好,但似乎很難在文學圈獲得好評。這類作品裏有沒有文學性相對比較強的?《滄浪之水》似乎比較受重視?

  李雲雷:官場小說、反腐小說,都是通俗文學的類型,和我們一般說的純文學或嚴肅文學不太一樣,評論界也不太關注通俗小說。

  反腐小說有意識形態訴求和政治正確的考慮,是主旋律的一部分。張平、陸天明等人的小說賣得很好,經常會改編成影視作品,也會得到國家方面的承認。

  這類小說裏文學性較強的,我記得張平有一部《十面埋伏》,更多地進入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結構安排、敘事也比較有節奏感。中短篇作家裏,楊少衡、楊守知值得關注,他們都有切實的基層工作經曆和生活體驗,作品的文學性也比較強,楊守知現在還是保定的一名鄉鎮幹部。至於《滄浪之水》,在當時看比較特別,它和閻真後來的作品一樣,挺寫實的,表現生活細節很細膩,但整體上的邏輯比較簡單,缺少對“官場”本身的反思。當然作為這一文學類型的開創者,也很難求全責備。

  青閱讀:請再談談反腐小說,它是否應該和官場小說劃清界限?從已有的作品來看,它有哪些長處和不足?是否已經充分發揮了通俗的類型小說的潛力?

  李雲雷:反腐小說的長處在於有著清晰的價值觀與是非判斷標准,但其不足之處在於,這種價值觀往往是先在的或外在的,沒有更有機地與小說中表現的生活結合起來,傾向性過於明顯,而不是從生活中自然而然“生發”出來的。只有在具體的事情中、在克服不同觀念過程中生長出來的價值觀,才是有生命力的,也更具說服力。在這方面,反腐小說不是要和官場小說劃清界限,而是要以更具說服力的藝術表現加以超越,可以說在這方面其潛力尚沒有充分發揮,仍然具有新的可能性。

  青閱讀:在當前反腐的大潮之下,您認為相關的小說創作會出現變化嗎?

  李雲雷:估計會有一些變化,可能反腐小說會增多。但是目前我還沒有看到新的、有代表性的作品。

[责任编辑:郑婵娟]
网友评论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