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近日，拜登在素有「鋼鐵之都」之稱的匹茲堡市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USW）總部發表講話時，再次拿中國「產能過剩論」說事，將美國部分區域鋼鐵產業凋敝歸咎於中企，威脅要對中國鋼鋁產品啟用「301」條款，將美國對某些鋼鋁產品的平均關稅從目前的7.5%增至25%，漲幅超過三倍。

在美國進入大選季、中美緊張關係尚未緩解之際，拜登作出此番表態，有兩大原因：

首先，回應工會訴求，幫助美國鋼鋁產業抵禦外國、尤其是來自中國的激烈競爭。作為美國鋼鐵工業的歷史發源地，賓夕法尼亞州今年仍是美國大選的戰場州。多年來，美國工會一直抱怨中國傾銷廉價鋼鐵損害了美國製造商的利益，而引發拜登政府這次政策調整的導火索是不久前發生的一起收購案。

去年12月，全球第四大鋼鐵製造商、日本新日鐵宣布，計劃以每股55美元的價格、斥資149億美元收購具有122年歷史的美國鋼鐵公司。此舉即招致美國聯合鋼鐵工人工會（USW）和「銹帶」州議員的強烈反對。賓夕法尼亞州民主黨參議員約翰·費特曼稱：鋼鐵始終關係到安全，包括我們的國家安全和行業的經濟安全。「美鐵同意出售給一家外國公司絕對令人憤慨」。「我將盡我所能，阻止這筆海外交易。」

為了自圓其說，美方一些人還無限上綱，無厘頭地再次扯上了中國，指稱新日鐵與中國鋼鐵業有近50年的密切關係，早在1978年就與中方簽署協議幫助建設「中國首個完全現代化的鋼鐵聯合體」寶山鋼鐵廠，目前在華仍有9家工廠，並與許多上下游實體建立了合作關係。由這樣一家優先考慮中國市場的企業收購美鐵將危及美國鋼鐵行業的戰略利益和國家安全，拜登政府必須採取措施保護國內工業能力。

在上述背景下，為了安撫工會的情緒，同時給製造業回流掃清障礙，拜登政府宣布採取新的行動對中國鋼鋁進口產品下手。白宮在緊跟着出台的官方文件堅稱，「美國鋼鋁業工人面臨世上排放最密集產品之一、中國鋼鋁出口的重大挑戰。中國鋼鋁行業產能過剩和非市場投資意味着高品質的美國產品必須與碳排放更高、價格被人為壓低的替代品進行競爭。」

拜登政府作出上述政策調整後，美國貿易組織「繁榮美國聯盟」又落井下石稱，墨西哥向美國出口的鋼鐵大幅增加，中國很可能利用美國的執法或貿易協定漏洞，借道墨西哥將中國鋼鋁產品轉運到美國，以規避美國關稅。這不僅破壞了美國的貿易保護，而且還可能讓不合格材料流入關鍵供應鏈，對美國工業的結構完整性構成威脅。

第二，「選舉考量」。作為重要的搖擺州，處於工業「鐵銹帶」的賓夕法尼亞、威斯康辛和密歇根州歷來是美國大選的「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先前的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還是後來的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都曾敗走麥城，有過切膚之痛。2016年大選，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大意失荊州」，特朗普以微弱優勢拿下了這三個「銹帶」州，但在上屆大選中，特朗普重蹈希拉里覆轍，拜登奪回失地，重建被特朗普推倒的「藍牆」，成功入主白宮。

目前，全美有超過1400萬工會成員，尤其在「鐵銹地帶」工會更是一支重要力量。儘管特朗普在未受過高等教育的藍領工人中很有市場，但傳統上絕大多數工會選民支持的是民主黨。2021年底，美國進步中心行動基金會研究發現，在2020年大選中，無論性別、種族和民族、教育程度和年齡，不同人群中的工會成員投票給民主黨候選人的比例遠高於非工會成員。

其中，拜登的工會優勢在白人選民中尤為明顯。工會白人選民對拜登的支持率比非工會白人選民高出18個百分點。還有，與非工會選民相比，工會選民在所有年齡組中均為拜登提供了優勢，這種優勢隨着年齡增長而增加：18-29歲提供了5個百分點的優勢；30-49歲提供了15個百分點的優勢；50-64歲提供了17個百分點的優勢；65歲及以上的人有27%的優勢。

在2020年大選中，拜登在上述三州勝出，但與特朗普競爭激烈。幸運的是，工會因素幫助拜登夯實了對特朗普的致命一擊，至少幫助拜登盡可能多地維繫了一些票源。然而，今年的選情有所不同。大多數全國性和地方民調顯示，拜登在白人選民中的支持率基本保持不變，但黑人和拉丁裔選民的支持率卻前所未有地出現下降，且在年長選民中的支持率高於年輕選民。

鑒於上述三州年長者和白人選民較多，如賓州白人在人口中的比例高達80%左右，65歲及以上長者的比例也超過了15%，顯而易見，這些「銹帶」州仍是拜登取得勝利不可或缺的基石，與北卡、內華達和亞利桑那等人口較為年輕的「陽光帶」搖擺州相比，少數族裔選民對拜登選情的影響要小。

有分析指，如果拜登能夠與2020年一樣在密歇根、賓夕法尼亞和威斯康辛州取得勝利，並拿到以奧馬哈為中心的內布拉斯加州國會選區的一張選舉人票，那麼，就可望獲得270張選舉人票。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輸掉了亞利桑那州、內華達州和佐治亞州也無傷大局。美國媒體人、民主黨戰略家，上世紀90年代初成功策劃克林頓第一次總統競選的民主黨資深策略師詹姆斯·卡維爾更指，與2020年大選一樣，贏得賓夕法尼亞州、密西根州和威斯康辛州是關鍵，「其他地方都是額外贈品。」言下之意是，得「銹帶」三州者得天下。

這自然離不開工會的支持。美國工會既有強大的組織能力，又有資金。早在去年9月，拜登就親赴底特律加入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罷工遊行隊伍中，支持汽車工人爭取漲薪40%的要求，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到罷工現場聲援工人的在任總統。

拜登不愧為老謀深算的一代政治精英。今年1月，該工會1區主任拉肖恩·英格利希明確表態，汽車工人聯合會計劃將對拜登的支持付諸行動，盡己所能「讓這個人當選，讓我們的總統當選」， 無論採取什麼手段，包括集會、電話銀行、挨家挨戶敲門、廣告牌等各種形式。在支持特朗普的白人藍領多分布在「銹帶」州的選情下，雖然得到工會領導人的支持並不意味着同樣會得到工會所有普通成員的支持，但這無疑將有助於拜登減少票源流失，鞏固並擴大選民的基本盤。

不容忽視的是，一段時間以來，包括美國財長耶倫、意大利前總理德拉吉、201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羅默，以及安格斯·迪頓在內的一些著名經濟學家對自由貿易和全球化持批評態度，炮火集中在低工資國家進口產品的增加使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數以百萬計的人被「拋在了後面」。他們支持並期待更多地關注「安全供應」問題。所謂「安全供應」，簡言之，就是在國內或附近國家增加生產。

其實，西方世界對自由市場的質疑已有時日。早在去年5月，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就在一次演講中直截了當地表示，幾十年來所謂市場自由化建立起來的經濟依賴，已經讓美國的處境變得非常危險。拜登總統上任時，一個大型非市場經濟體已以一種構成相當大挑戰的方式融入了國際經濟秩序。「大洋彼岸繼續用政策鼓勵着鋼鐵業等傳統工業部門，還包括清潔能源、數字基礎設施和先進生物技術等未來關鍵行業，這導致美國不僅失去了製造業，還大幅削弱了我們在決定未來的關鍵技術方面的競爭力。」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次，除拜登揚言要對中國鋼鋁產品加徵關稅外，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還宣布，對中國在海事、物流和造船產業的不公平行為、政策和做法啟動「301調查」，並將於5月底就該調查舉行公開聽證會。看來，美方一直被打壓中國經濟的執念所困，醞釀中的對中國採取的一系列行動並非簡單地出於「政治考量」，也有其「經濟動因」。

這顯然是不公允的。事實上，白宮自己也承認，中國進口的鋼鐵量僅佔美國鋼鐵總需求的0.6%，遠不及加拿大、墨西哥等國，與美國的鋼價疲軟「風馬牛不相及」。給別人吃藥，並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值此大選之年，如果美方不能兼顧中方的關切，中美之間的裂痕恐將繼續擴大，這不僅不符合雙方的根本利益，也將累及世界經濟。（路透社資料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