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根
一、廣東的大手筆
知道海豐的人也許不多,但若說起海陸豐革命根據地,知道的人就不少了。這裏自1927年10月由彭湃領導創建的革命根據地,至1930年5月擴大為東江地區根據地,還包括閩、贛兩省南部地區20餘縣(市),範圍大、影響更大。在這個根據地,有一條由上海—香港—汕頭—大埔—永定—長汀—瑞金的秘密交通線通過,曾護送過周恩來、劉少奇等200多名黨和紅軍的領導同志進入中央蘇區,並為中央蘇區傳遞了重要情報,輸送了大批物資。我曾在永定訪問過這條地下航線的交通站,日前正在央視熱播的《絕密使命》,首次揭密了這條發生在八十餘年前的地下秘密交通線。
與全國各地的革命老區一樣,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裏的經濟基礎薄弱,總體發展水平很低,社會事業緩慢,2017年,海陸豐地區生產總值僅為廣東省平均水平的52.0%、全國平均水平的70.7%。而正在高速發展的深圳特區,同處一個海灣,可說近在咫尺。廣東省委領導首先看到了這個不平衡,決定讓深圳對海豐縣進行幫扶,同時帶動海陸豐老區建設。開始是在海豐建立一個面積為15平方公里的產業轉移園,之後將距離深圳最近的海豐縣的鵝埠、小漠、赤石、鮜門四個鎮劃出。於是一個處在粵港澳大灣區最東端,西接惠州,東連汕尾,距深圳60公里,總面積468.3平方公里,1152平方公里海域面積,山、海、河、湖、溫泉、濕地匯聚,客家、福佬、疍家、佘族等族群融合共生的深汕特別合作區誕生了。2019年8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範區的意見》明確提出「創新完善、探索推廣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體制機制」。深汕特別合作區由廣東戰略上升為國家戰略,從此「深汕」二字就寫在了中國地圖的版圖上、走進了國家發展的歷史中。
2021年暮春四月,我隨《香港商報》「品鑑嶺南」作家行,走進這個成立不久的深汕特別合作區,感受這裏初期建設的景象。
傍晚時分,大巴在深汕合作區管委會門前停下,抬頭看了一下,行車兩小時,這裏依然是深圳市,深汕合作區作為新加入的成員,成為了深圳的一塊經濟飛地,一個正在開發、起飛的特別合作區。作家採風行的前站是東莞市,這裏一個鎮便有多家五星級的酒店,而在深汕合作區,我們被安排在招待所下榻。招待所在全國各地都很少使用了,不是賓館更是酒店,招待所似乎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八十年代的時光,那也是深圳、是廣東正在騰飛的時代,此時的深汕合作區似乎真還有那麼一種氣氛。招待所就是招待所,沒有中央空調,沒有供熱系統,更沒有智能管理,通達的後門,竟然有一處可供晾曬衣物的陽台。房間乾淨、寬敞,沙發旁寬大的茶几上,擺滿了小瓶、大瓶的礦泉水,沒有收費的提示,似乎不受限制,星級酒店可是沒有這麼大方的。
深汕特別合作區雖然已列入深圳一個區,在原有的十個區再加一個區,即所謂的10+1,但是作為機構,這裏仍然未啟用區的建制,黨的機構掛牌「深汕特別合作區工作委員會」、政府機構掛牌「深汕特別合作區管理委員會」,也許處於起始階段,也許是工作方便,這在全國許多開發區、合作區大都如此設置。我們首先在管委會政和樓一層規劃大廳的掛圖與沙盤前,開始感受到深汕合作區的氣度與不凡。
二、《共生綠都》規劃
一座新城、一個新區的建設,在它的開步之時,有一個總體規劃出現,這是幸運的。世界一些著名的城市,首先就是得益於總體規劃做得好做得早,其如最早的北京元大都、日本效仿開封府格局的京都、奧地利的維也納、美國的華盛頓等,中國在建國之後的城市建設、甚至在改革開放後,都難以實行總體的先規劃後建設,只能在舊城的基礎上,進行局部的規劃,縱然是深圳,在設立特區時,也不可能有個完整的規劃,城市建設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邊規劃邊建設,而深汕合作區就不一樣,一開始,規劃在前。
來看看這個規劃吧:2018年2月,深圳市委辦、市政府辦頒發《關於深圳市組織實施深汕特別合作區體制機制調整的工作方案》,這是一個全面加快深汕合作區體制機制調整落實到位的文件,標誌着深汕合作區建設發展進入了全面推進的階段。在這個全面建設即將開始時,深汕合作區管委會認為,規劃必須走在前頭,而這個規劃,必須既要腳踏實地,又要全球眼光。2018年6月15日,深圳市規土委發布深汕特別合作區中心區概念城市設計國際諮詢公告,邀請國內外設計機構為合作區的中心區所在的方圓50平方千米規劃建言獻計。這種概念城市設計國際諮詢,期望頗高,徵集方案需得兼具國際視野與先進理念、兼顧創意思維與實踐操作,是一個既有傳承又有突破的標高,以期引領中心區乃至整個深汕合作區高起點規劃、高水平建設、高質量發展,使之既成為示範,又成為槓桿,為深圳率先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先行區設立標桿。四個月後,加拿大USI城市規劃設計有限公司+加拿大傑恆建築設計有限公司(JET)+深圳壽恆建築設計事務所有限公司(聯合體),三家知名設計公司的《共生綠都》主題方案獲勝。
《共生綠都》規劃圖,突顯了綠色環保的現代都市化理念,有兩個顯著特點——分階段開發與多元化社群。分階段開發好理解,而何謂多元化社群?這是一個新的概念,指的是居住、教育、文化、商業等的不同分類,多元化、個性化和自由化為其導引。中心區圍繞着以南北兩個軌道站點及市民中心一線連成的中軸,布局了日常起居、文化社區、工作學習、商場店家等多類型的城市物業及設施。其中,最為人關注的居住區域將按區域打造成城市住宅、山地住宅、江景住宅及村寨住宅四個不同部分,其功能區分既各自有別,又渾然一體。深汕合作區的領導在介紹規劃時說:「任何地方的建設都不能破壞天際線!」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代建設中,許多城市的天際線都升高了、消失了,而天際線則是一個城市的個性,沒有天際線的城市,是沒有個性的城市,深汕合作區的建設,首先要在天際線上保持它的獨特的個性。在現代城市建設的理念中,天際線的定義賦予了美學的最大化內涵,天際線應該表達海市蜃樓般的美輪美奐的美。中國傳統的城市規劃思想,突出了城市的中心街區性和政治、經濟、文化的集中輻射性。所以,中國的舊城,最繁華的地段和最精美的建築,幾乎都在這一城市的中軸線上。我在深圳的蓮花山上看到了這條中軸線,現在我在深汕合作區的規劃沙盤前,也看到了這條中軸線:深汕合作區也有座蓮花山,從深汕合作區的蓮花山看去,中軸線穿過兩旁的CBD,一直延伸到海灣。中軸線兩邊將深汕合作區的鵝埠組團的建築有序組列,形成未來城市的中心區。
三、圳美綠道
圳美綠道在截止2021年四月版的百度地圖上,仍然找不到。而我們的車便是從這條綠道上開進,綠道也可視為觀景道,每隔一公里便有一處驛站。車從綠道上進入到一片大山之中,大山名水底山,不知道為何叫水底山,它的高度竟然有海拔1200米,何謂水底?水底山這一大片崇山峻岭,在上個世紀的革命年代,曾是中國共產黨早期的革命家彭湃、徐向前等戰鬥過的地方,留下了戰鬥與生活的遺址、流傳了許多紅色故事,這些都將成為深汕合作區開發這片土地的寶貴財富,紅色旅遊與綠色康養,形成了天然的組合。遙望山巔叢林,莽莽蒼蒼,當年的紅軍一入山林,便可龍騰虎躍,敵軍縱是萬千,也會被一一擊破。在新杏村曹氏祖祠里,村民激動地講起了當年的故事。1948年11月2日至12月14日,中共江南地委在這裏舉行了擴大會議,部署擴大革命隊伍,建立海陸惠紫五根據地,配合全國的解放戰爭。粵贛湘邊區的黨委書記尹林平參加了會議。會議通過了今後軍事鬥爭的決議,成為了粵贛湘邊縱隊的軍事綱領。會後,海陸豐縣委改為分設海豐縣的陸豐縣委,並着手改編海陸豐人民自衛隊。這是一個重要的會議,在海陸豐地區的革命鬥爭史中,留下了濃彩重墨的一筆。曹氏祖祠歷經風雨,依然挺立在新杏村頭。村民告訴說,你們看到的這個祖祠,也是幾經修繕才保存下來的。村民還反問,知道為什麼這個會開了42天嗎?因為開會期間打過仗,有過好幾次戰鬥,說,洋號吹得好響,那是發起了戰鬥的號角聲,老一輩的人都聽過,村民還模仿了一下吹得真響洋號聲。
大山不僅有叢林,有革命鬥爭的故事,同時有豐富的地下寶藏。水底山的溫泉,雖深藏山中,已是遠近聞名,有眼光的企業家,早將資金投入,在這裏開發溫泉別墅,開展康養度假,這一切正好契入深汕合作區開發規劃之中。明熱村是個溫泉區,同時也有農田,可以組成康養度假農業,幾千畝的農田,柚子、荔枝、蜂蜜等,豐富的、多層次的農業,助力康養,將度假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
新厝林村也是藏於大山的深處,今日車行至此,似乎已無前路。這是一個古城村寨,全寨呈長方形,走向由西向東,四周寨牆用灰沙夯築,高三米餘,厚達半米多,寨頂建有一座崗樓,村寨四角各築有一座角樓,十分牢固,巍峨聳立,具有防禦和瞭望之功能。我們從寨門而入,內牆有廣東省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廣東省古村落」的掛牌。該村寨始建於清乾隆年間,距今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始祖來自福建茶園,原居金石賽,發跡後購得此地建新,又是林姓族居,故稱新厝林村。中軸線終端建有關帝廟,全村寨交通呈三縱六橫巷的布局。咸豐年間設有「林厝書室」,常年就讀學子30多人,讀書風氣歷來較盛,故出有科舉人士,寨外還置有「旗杆夾」,以褒獎中舉之人。我站在中軸線的灰沙夯實的古道上,望著兩邊整齊的石屋,想着前人的村落規劃與建築,真是有些感慨,今日的新農村建設,仍然達不到這個水平,留下這處古寨,既是供人參觀的景點,也有令人深思的意味。旅遊不僅是個看,也該有個想才好。
四、從赤河廣場到百安海灘
赤河廣場在規劃中屬於先行項目。沿着赤河兩岸,規劃做足了文章。赤河流水不長,基本算是深汕合作區轄區之河,亦可稱母親河。從起源到歸入海灣,深汕合作區都可管理,這就比深圳與東莞共治的茅洲河更有優勢。茅洲河自深圳設立特區以來,初期受到嚴重污染,直到前幾年,深圳投入近300個億,才使得河水走清。我寫過《茅洲河走清》,描述了治理污染的艱難與投入。赤河的水,不能說完全沒有受到污染,但我站在河邊,依然可用天藍藍水清清來描述,兩岸青山,延綿起伏,倒映水中央,便是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卷。畫卷中的人物,不是古代仕女,而是在做直播、抖音的現代時尚女主播。她們告訴我,這兒的水美景好,以此做背景,比在室內靈動多了。她們還告訴我,這兒每日都有一幫一幫的少男少女來此打卡,有時可以待上一整天,尤其是落日夕陽下,河水泛著金光,哪兒能找到這樣的美景?並且自豪地對我說,這兒有餐廳、茶室,有麥當勞,赤河廣場建成不久,服務設施就跟上來了。我說,真是高速度。一個停下錄播的小女孩不無得意地說,我們這兒可是深圳了呀,不高速,無深汕。是的,但我在內心祈願,無論速度多快,都要保住赤河的青山綠水。
赤河在赤河廣場河段,已是鹹淡交界處。不遠處就是大海,就是海灣,就是百安海灘。
百安海灘在我到過的海灘中,不是最有特色。沿着海灘,經過兩座高聳的爛尾樓,經過一片土黃色的別墅,來到了海灘的盡頭。那兒有「漁家姑娘織呀織漁網」,不過織網的不是姑娘而是廣西打工仔。我蹲下與之聊天,聞著腥臭味,聽著海的聲音。有孩童走來,年輕的媽媽赤著腳跟在後面,歡聲笑語,我問,淘小海啦,年輕媽媽將一個小紅桶遞到我的面前,可不是,有好幾隻螃蜞在桶里橫行。我說,那是不能吃的吧,年輕媽媽笑言,孩子歡喜,帶回家玩呢。
迴路又過高聳的爛尾樓,忽發奇想,背山面海,真是一個好地方。要是允許裝修一間茶室,面對大海,休閒品茶,便是一處神仙之地了。不用說,此二樓影響了百安海灘的自然景觀,與周邊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令其停工,還是因為資金鏈出了問題。我想起青島,這個美麗的海濱城市,僅在一處海灣便有東海大酒店、東海賓館,聖地亞哥大酒店等,那次,我與妻住在匯泉王朝大酒店,窗前望著海灣落日景象,並不覺得那幾家酒店煞了風景,反倒為橫冷的海灣,平添幾分溫馨。百安海灘的兩座高樓,如果不是爛尾荒聳,是不是也可能給海灘增添一些什麼呢?
五、鵝埠之夜
從百安海灘返回深汕合作區招待所,開始是福昆線國道,過赤河後便是深汕大道。2019年11月,深汕大道進行了擴建提升工程,使之成為橫貫深汕合作區東西方向的大動脈。在福昆線與深汕大道的兩翼,已經展開了大規模的建設,深汕灣科技城、已經通車的鮜門高鐵站,新月灣度假區、富麗園酒店,即將開業的五星酒店格雲蘭天、深汕灣機械人小鎮等,進入深汕大道後,高層建築開始林立,所謂深汕合作區中心組團,便在這一帶。一些知名的企業、高科技產業也將入駐這一片區,其如騰訊雲計算數據中心、華潤新一代數據中心、華為(深汕)雲計算服務中心、天威影視數據中心、應達利頻率控制組件生產基地、易能電氣深汕基地、中安視高清視頻監控系統生產項目、萬澤航空發動機特種材料生產基地、金科特種材料生產基地、中國建築綠色產業園華表西鋼結構生產基地、乾泰動力電池再製造基地、藍盾新型防水材料華南生產基地等。
中心組團以鵝埠鎮為主,從地圖上看,深汕特別合作區的首腦機關管委會,便是在鵝埠鎮的範圍內。鵝埠,原名鵝山,舊縣誌載稱「鵝埔嶺」,因圩內上街村後有一小山丘,狀似鵝形,建居後稱「鵝山」。南宋以後,中原人口南遷,鵝埠得以開發,由於面臨南門海,至明朝商運發達,南門海建有碼頭、漁船、貨運船停泊,來往頻繁,商賈雲集,形成商埠,故稱鵝埠。如今的鵝埠將進入到一個全新的發展期,將從農業經濟的商埠,進入到現代化的城市。
作家採風團今夜乘車離開深汕合作區,而明天我將從這裏乘高鐵回到福州,也為了更多地體驗一下這塊飛地,一人獨自留下。我從熱鬧的採風團大巴上下來,站在深汕大道上,白天的喧囂被黑夜的寧靜籠罩,四月的微風涼爽,亮度很強的路燈下,無行人也無車輛,橫穿馬路時左右觀望,紅綠燈依然閃爍,我從路口進入到深汕合作區管委會,來到我下榻的招待所。
此時的招待所空寂無人,我在日光燈影下翻閱擺在桌面上的《望鵬山》雜誌,這是一份由深汕合作區黨政辦公室主辦的內部刊物,印製精美,內容豐富。翻到白天接待我們的李玉章的《深汕十二品》,寫得真切,我在這裏讀到了另一番建設的夜晚。十二品,也即是十二章,十二品都是在夜晚寫作的,其中直接寫到夜的便有六章,作者2017年來到深汕合作區,那時324國道晚上沒有一盞燈,更沒有一個紅綠燈。五年之後,已是燈光明亮,紅綠燈閃爍。他對黑夜的感覺有些哲理與詩意:「沒有黑夜,就沒有白晝。沒有黑夜的燈,怎能點燃白天的太陽。」「夜很靜,我們就這樣堅守,如一個義渡的艄公,只要有一個人上船,我就擺渡,哪怕一路耳邊只有濤聲。」
是的,夜很靜,靜也是一種寂寞與孤獨,我談不上堅守,李玉章等深汕合作區的建設者與管理者,才是堅守,他們將自己的青春都將奉獻給正在開發中的深汕合作區,我在接觸到的遼寧來的研究生、江西來的同鄉小妹身上,都感受到這種建設中奉獻而熾熱的青春。
2021年4月30日星期五於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