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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島探幽

海陵島探幽

責任編輯:實習生怡婷 2022-06-13 09:37:19 來源:香港商報網

    鮑十

    

    我近年越來越喜歡海島。小島也喜歡,大島也喜歡。換句話說,我喜歡島,與島的大小無關,只與海島的存在形態有關。我曾在另一篇關於海島的文章中寫道:「我想了一下,覺得主要還是我對海島的存在形態發生了興趣吧。諸如那種四面環水、游離、孤單、獨居汪洋中的自在等。而這正是我所喜歡的。……總之,海島讓我感受到了與我內心之間的某種相契合的東西。」這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這是我的內心世界。

    現在言歸正傳,來說海陵島。

    這些年,我曾若干次來過海陵島,春、夏、秋三季都來過(除了冬季),有一些記憶和感受,願與大家分享。

    初來海陵島,一定是為了島上的風光而來的。

    至今記得第一次來海陵島時,心中那種若隱若現的興奮。而在上島之前,已經聽到了人們對海陵島風景的描述。聽到了十里銀灘、南海一號博物館、閘坡大角灣、馬尾島、螺洲海濱公園、紅樹林濕地公園,等等。之後不久,便在對「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對拂面的海風、對海空變幻多端的雲朵、對蓬蓬勃勃的紅樹林的臆想中,乘車駛上了通往海陵島的大堤——聽人介紹,大堤自1958年始建,1966年建成,前後歷時八年,動用民工無數。正是有了這條大堤,才使上島變得容易了。而在此前,進島出島要全靠渡船。

    不過因為那次是到陽江市參加公務活動,對方已在市區訂了酒店,故未在島上留宿,只在大角灣附近的一家飯店吃了午飯。當然也匆匆地遊覽了等幾個景點:遠觀了波浪不斷迎面湧來的海,看到了在海面上往來飛馳的快艇以及被快艇拉起來的可乘坐的水上降落傘,並在燙腳的沙灘上拍了照,同時看到了許許多多身穿泳衣泳褲的遊人(少男少女居多)。這也是海陵島留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美的、浪漫的,同時又是華麗並喧鬧的。不過印象最深的是炎熱,那是真正的炎熱,仿佛吸進口裏的空氣,都是發燙的;裸露的脖頸和胳膊,被曬得火辣辣地痛。

    第二次來海陵島,才在島上住下來。那次是跟隨廣州市一個文化單位到這邊來度假,徑直就到了閘坡,並且入住在一家距海邊極近的酒店(記得叫紫光大酒店),距離不過百米,拉開窗簾就看得見大海,看得見前仆後繼、不斷奔涌而來的海浪。當晚十點鐘前後,我還心血來潮,換好泳褲,想去海里泡泡水。我悄悄地下了樓,又悄悄地走出酒店,借著從酒店窗戶映射過來的微弱的燈光,來到了海邊,並走進海里,在有著淺淺海水的沙灘上半坐半躺下來,迎接不斷撲來的海浪的沖刷,一邊張眼看着遠處黑魆魆的海面(越遠越黑),內心一半是恐懼一半是勇敢,但一直糾結並硬撐著。直到突然瞧見遠遠的海上亮起了閃電,金蛇也似的舞著,稍後又傳來炸裂般的雷聲,才慌不迭地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跑到酒店的門下,仍心有餘悸……

    雖時隔多年,我還深深地記著那晚的感受,也深深地記著籠罩在海面上的密不透風的漆黑,以及在漆黑中仍然波浪滔滔、嘩嘩作響的大海。應該說,那種感受相當特別。

    次日遊覽了閘坡鎮和閘坡漁港(並在一個設在漁船甲板上的飯店吃了午飯)。漁港里停滿了漁船,一艘一艘排在那裏,都被烈日照耀著,無聲無息。那是我第一次遊覽閘坡漁港,也是平生第一次遊覽一個漁港,感覺很新鮮,拍了很多照。午飯後逛了閘坡鎮的鎮街,街道不算寬,街兩旁多是三四層高的自建樓房,一樓幾乎儘是各種店舖,掛着不同的招牌。也看見了幾間略顯陳舊的老屋,散發著另外的氣息,不顯眼,應該不是有意保留下來的。途經一個農貿市場,還進去轉了一圈,規模蠻大,肉蛋菜皆有,但無疑以海鮮為主,也有乾貨,各種魚柳、魚片,包括魷魚絲,以及大條大條的鹹魚。

    為了多一點對閘坡的了解,我還在查了一些資料。得知閘坡鎮的前身稱作「舊澳」,因地勢有避風之利,自宋元起,便成為周邊漁民過往停靠之地,亦有了集市貿易,有了店舖、作坊、酒肆、茶樓,總之五行八作,漁商俱興,人口漸稠,並在前清開始建制,名聲也越來越大。除了這些,我還在很多材料上(包括一些文人所寫的文章)多次看到明代文豪湯顯祖和清末兩廣總督張之洞的大名。蓋因兩人均來過閘坡。湯顯祖來閘坡,是因其被貶徐聞(廣東省的一個縣,位於雷州半島),特意繞路而來,還寫了一首四言詩:「峰眉如黛翠如環,破鏡迷離煙霧間;昨夜雙魚何所處,戙船多在海陵山」。閘坡人厚待他,專門建了一座牡丹亭,並為他造了雕像。張之洞來閘坡,則是因為某年乘兵艦巡視南海(具體時間未詳),途中遇上颱風,只好在閘坡避風。這就不多說了。

    ……

    就這樣,我一次一次地來到海陵島。每來一次,都會有一點點新發現,都會拓展我對海陵島的認知,都會讓我生出一些新的感覺和感受。而這些發現、認知、感覺和感受,也使得海陵島的模樣在我心裏、頭腦里逐漸地變得豐富或豐滿。但我還不敢說,我已對海陵島有了充分的了解(我確實不敢這樣說)。

    

    海陵島是一座擁有歷史遺蹟的海島。私以為,這可以視作海陵島的靈魂。

    這是在我參謁了太傅墓之後所得到的感悟。

    海陵島上的太傅墓,我前後來過三次。

    關於太傅墓,不知道已有多少文章記敘過,但我還是要複述一下,簡單說說來龍去脈,也說一說張世傑這個人。

    張世傑,河北范陽人,宋末抗元名將,與文天祥、陸秀夫並稱為宋末三傑。南宋末年,元兵大舉侵宋,南宋都城臨安被攻破,朝廷退守東南沿海,先後擁立趙昰、趙昺為宋帝,期望有光復大宋江山的那一天。至崖山海戰,宋軍大敗,左丞相陸秀夫懷揣玉璽,負末帝趙昺(時年8歲)壯烈投海,自此宋亡。張世傑當時亦為朝中重臣,曾先後受封擔任沿江招討使、和州防禦使、保康軍承宣使、保康軍節度使、簽書樞密院事、檢校少保、少傅、樞密副使、越國公等,實際上已成為南宋軍的最高統帥。張世傑多年率軍與元軍交戰,期間元軍曾多次派人招降,均被其堅決拒絕,亦昭示了他作為人及臣所應有的可貴的氣節。

    人們較少提及的是,在與元軍交戰的過程中,張世傑也有過若干次失敗的經歷——說實話我也很猶豫,這些事情要不要寫?後來想到寫了也無妨吧,反倒會讓人們對他有一個更全面的認識——在若干次失敗中,比較慘重的是德佑元年七月的那一次。時元軍南下,為了保全臨安,張世傑與揚州守將孫虎臣、常州守將劉師勇等軍列陣於焦山(今江蘇鎮江)附近的長江上,欲以南宋現存的主力軍與元軍決戰。張集結了萬餘艘船隻,這等於把南宋水師的家底全部拿了出來。曾有史家假想,若此戰宋軍勝,可能宋史都會改寫。不過,奇葩的事情出現了!張世傑命令將十條船結為並船,下碇泊在江中,沒有命令不得啟碇,以示誓死的決心。元軍主帥見到這種狀況,下令兵士使用張滿弓弩的火箭攻打並船。宋軍頓時成了靶子,又無人敢啟碇,僅投江而死的就有一萬多人。張世傑敗,奔逃圌山。 

    有史家說,甚至連崖山慘敗,張世傑也要負主要責任。祥興元年,元軍在崖山發動了決定南宋命運的大戰,史稱崖山海戰。此戰,張世傑再一次採取鐵索連橫的模式,將一千多艘大船連結起來做成水寨,以為死守之計,結果千餘艘戰船因被束縛而失去了原有的機動性。這一次,元軍統帥張弘范先對張世傑發動火攻。不過,張世傑事先已在船隻四周糊上了泥巴,火攻失敗。接下來,元軍便對宋軍進行封鎖,將打柴、汲水的道路全被堵死,致船上的士兵無可飲之水,口渴了,便下海捧水來喝,喝了會嘔吐泄肚。至祥興二年二月初六,元軍終於發動了全面進攻,宋軍一觸即潰。張世傑雖然做出了最後的努力,終歸無力回天,最後只得率領十八艘戰船突出重圍。此戰之後,南宋即亡。

    但這並不能影響張世傑的正面形象。因為,歷史對一個人的評價,素來取其大節。這就涉及到另外兩件事。一件發生在祥興二年(1279年),固守崖山之際,元軍將領張弘范得到張世傑一個韓姓外甥,委其做官,並先後三次派其前往招降張世傑。張世傑不為所動,歷數古忠臣事跡後道:「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主死,不移耳。」另一件在此之後,張世傑率軍突圍來到海陵島附近海面,仍想侍奉楊太后尋求趙氏的後代而立位,以圖後舉;但楊太后在聽聞宋帝趙昺的死訊在後亦赴海自殺,張世傑將其葬在了海邊。恰在此時,忽颶風大作,將士皆力勸張世傑登岸,張世傑卻說:「不必了……」然後登上柁樓,鏗然道:「我為趙氏能做的事,都做盡了,一君亡,又立一君,現又亡。我還沒有死的原因是希望敵兵退,再另立趙氏以存祀。現在到了這個地步,豈非天意!」之後便在大風雨中,溺斃於平章山下。

    當然,這最後的場景,是後人的演繹了。 

    事實上,對張世傑的結局以及他與海陵島的關係,《宋史》僅記了一筆,且只有寥寥數字:張世傑率軍突圍渡海,「颶風壞舟,溺死平章山下」。

    張世傑死後,才與海陵島發生了聯繫。

    關於張世傑如何被葬在海陵島,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說是颶風之后,海潮將張世傑的遺體衝到了海陵島,被平章山下的漁民發現了。漁民們見其身著朝服,斷定其顯貴,但不知如何是好,最後請來了隱居島上的一個名叫陳忠儒的人,本為宋朝將官,並曾效力於張世傑麾下,也許是因對經年累月的戰事感到厭煩和對南宋王朝失去了信心,竟跨海來到海陵島上,隱居下來。陳來到海邊後,立刻就辨認出死者是他昔日的長官張世傑。漁民們商議之後,將其厚葬。另一說則帶有神話色彩,稱張世傑的遺體被衝上沙灘時,衣冠、面容均已破損,難以辨認,聚攏來的漁民不知死者何人。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大群螞蟻匆匆自四面匯集而來,迅速在屍體旁邊排成了「宋太傅張世傑」這幾個字。此說雖不可信,卻一直在當地流傳,並被寫進了各種文章。

    從那一天起,張世傑便成了海陵島的「神」。

    文章寫到這裏,差不多可以收尾了。令我欣慰的是,關於張世傑的一切,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弄得很清楚,所知多半是一些碎片,且含糊其辭。通過寫這篇文章,總算了解到了大致的脈絡。對我來說,這是很大的收穫。

    我曾經想:數百年來,海陵島的百姓用各種方式紀念和緬懷張世傑,太傅墓最初只是一抔黃土,鄉親們經常前來祭奠、維護,明清兩代及以後,不少陽江官員及鄉賢,自發地為其修墓建祠並多次修葺。人們為什麼紀念與緬懷他?是感念其忠誠?敬佩其英勇?還是同情其悲慘的命運?

    我偶爾也會想,站在歷史的高度來看,朝代更替,本就是正常的事,不然時代何以發展,社會何以進步?而且歷史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尤其是中國的歷史(妄想千秋萬代,似乎不大可能)。

    歸根結底,是海陵島接納了張世傑,是海陵島的百姓接納了張世傑。起碼沒有棄之不顧。由是彰顯了海陵島人民內心深處的善、淳樸、知義、厚德及友愛。這才是最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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