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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遠古的玩具:商代貴族拿什么做遊戲

2016-10-08
来源:澎湃新聞網

 來源:澎湃新聞網 作者:張惟捷

  在繁忙的現代生活中,你已多久沒有放下一切,單純、專注地找個東西玩一玩,藉此讓自己的身心回歸平靜的原點?寫這篇文章時,兩個女兒正在身邊嘈雜地玩著過家家,全心投入的熱忱讓我也感染到莫名的快樂。事實上,“遊戲”這個行為本就在人類文化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人們透過單獨或結伴進行各式遊戲以自娛娛人,從中獲得日常生活以外的樂趣。據研究,不僅人類如此,在許多哺乳類動物之間也存在著大量的遊戲行為,例如海豚追逐彼此、獼猴的嬉戲行為等;可見在嚴酷的現實生活壟罩下,適時地嬉樂以釋放壓力,可說是一種生物的自然本能。

  根據考古發掘顯示,早在紀元前3500至1900年的印度哈拉帕文明(Harappan civilization)中,針對遊玩而設計的小玩具,諸如小馬車、哨子等便已普遍存在了。然而就中國而言,嚴格意義上的玩具與遊戲行為並不見於商代甲骨文以及同時代的相關記載,遑論更早期的考古工作對此從未有所得。但這是否便意味著與其他文化相比,當時中國人的生活既枯燥又乏味?恐怕也不能這樣說。最近有學者對這方面做了嶄新的研究,讓我們能夠窺探到當時遊戲文化之一角,頗有意思;而這得從某類牛骨的考古出土談起。

  

 

  玩具馬車,Harappa,引自http://www.humanjourney.us/

  在過去的殷商考古挖掘中,曾出土過一些明顯經過人工修治,也就是削去尖端,使之盡量呈現立方形的牛距骨(即膝關節),其中大部份沒有銘文,只有極少數附有刻辭,如圖所示:  

  轉引自劉釗:《談新公布的牛距骨刻辭》,《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第七期(2013)

  這是中研院史語所於1936年在河南安陽挖掘所得的一塊牛左距骨,由於其上刻有罕見的晚商“記事刻辭”,故曆來受到較大的關注,我個人亦曾有幸於庫房近距離觀察再三,至今難忘它溫潤如玉的色澤。大體而言,其銘文紀錄了如下史實:

  商王(很可能是商代末王紂辛)表示:分割這個在白山的山麓獵獲的牲體(應即此距骨之野牛),並將祭肉分給宰豐(此人常侍商王出獵)。

  可見得這是一塊被受賜者珍藏的寶物。它的文物價值雖高,字數亦不算少,卻沒有言及此骨的名稱和用途。類似的人工修整距骨出土了不少,只不過刻有銘文的卻絕無僅有,受限於過少的信息,因此長久以來學術界只能將這種距骨的人工整治及刻辭,大多簡單地視作一種“習俗”,而無從得知其中所蘊含的進一步訊息。

  這種情況到了近年才有了新突破。同樣是載有刻辭的另一塊晚商距骨於2010年被公之於世,如圖所示(銘文部分為正面):

  

 

  引自宋鎮豪:《商代史》卷七《商代社會生活與禮俗》彩圖19,焦智勤:《殷墟甲骨拾遺·續六》

  這塊距骨被慎重其事地鑲嵌了綠松石,上面的刻辭字體風格與前面所述的“宰豐骨”相近,卻又更為勁遒,非常美觀;最為重要的是,刻辭中提到了此骨的名稱“[骨字上半部分+夫]”。

  該字結構上是由骨、夫組成的合體字,問題是,商代人口中的這個字到底是什么?這個字雖然是首次發現,但從文辭閱讀可以得知,其所指的顯然便是此牛的距骨這個部位。複旦大學劉釗教授透過古聲韻原理,以及古書數據的交互分析,揭示了古代漢語中“夫”、“巨”二字常通用的事實,進而令人信服地指出此字須讀為距骨之“距”,這和現今的用法幾乎完全一致!他的推論既深刻又明晰,相較於古文字學界中部分支蔓龐雜、主題不清的文章,劉文條理分明,問題意識強烈,十分令人信服。

  更有意思的是,劉教授在文字考釋以外,關切到此距骨的“用途”上來了,這便跳脫了餖飣紙本,進入對現實的觀照。根據刻辭所述,這距骨是商王日常所“用”的器物,後來賞賜給了“小臣奉”,可以想見小臣奉當時的載恩載德,所以為了紀念此等殊榮,他遂銘刻文字以留芳後世,這和前面提到宰豐受賜的情形如出一轍。至於商王及小臣如何使用此物,過去沒人談及,劉氏卻能看出這問題有點意思,遂參酌複旦陳劍、北大董珊諸教授的看法,提出這種經人工修整的牛距骨在當時很可能是被用來進行某種“博藝式”遊戲之意見,他指出:

  其實骨骼專名和博具或遊戲用具之名是完全可以合二而一的,即如下文將要談到的北方十分流行的“歘嘎拉哈”遊戲中的“嘎拉哈”,本為稱距骨之名,但同時也就是指遊戲用具之名,所以從這個角度考慮,將牛距骨稱為“距”,而實際上是指博具或遊戲用具之名似乎也並不矛盾。

  接下來劉文援引了東北地區通古斯各族,以及蒙古、藏族,甚至非洲遊牧民族的民俗史料,詳贍地說明了牛、羊距骨作為一種遊戲道具的普遍性與曆時性,不僅可證於考古出土文物中,此娛樂文化更一直保留到了現代的民間各地,從未中斷消失。

  他的說法具有充分的說服力,由此可知,早在殷商時代便存在著一種以距骨為道具的遊戲,商王甚且將此“玩物”賜予臣下,作為聯絡關系的一種手段;這便是中國曆史上關於遊戲文化最早的確切記載。筆者曾以此詢問出身於河北農村的友人,她的老家在八達嶺長城腳下,據她說,其實以距骨作為道具的遊戲在當地也廣為流行,一點也不隔閡。可見此類遊戲除了古老淵源之外,更保留在包含漢族的今日各民族文化當中,確實是相當值得我們去重視的一項“文化財”。

  再試著將眼界放寬點,類似的遊戲在上古時期其實已遍布世界各地,起初至少在紀元前五千年即發源於兩河流域,後尤盛於古希臘、羅馬世界,現代英語中“Knucklebones”(或稱Jacks),即擲距骨這類活動,有研究指出很可能是今日骰子遊戲的濫觴,玩家通擲五到十個綿羊距骨,藉由各面代表的不同意涵以比較大小,並能夠加總這些數字,以求得最後的勝負;也有另外的文獻記載,某種擲距骨遊戲的勝敗取決於投擲之後,距骨的某一面落在朝上則為勝者,距骨的外型特色使得它落下後能像後世的骰子般快速固定。幾千年來,相似的規則、相同的玩具,這遊戲就這樣在全世界范圍內流傳至今。

  

 

  羅馬帝國的骰子與距骨遊戲出土物,引自http://grandvoyageitaly.weebly.com

  

 

  一幅描述女子玩著Knucklebones的圖畫,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繪,1734

  看來,老祖宗留下的各類寶物,並不一定都是莊嚴肅穆、“不可褻玩”的玩意兒,不是嗎?當下次走入賣場,孩子望著琳琅滿目的現代玩具發怔時,試著回歸傳統,我們自己動手,或許也是可以考慮的,畢竟“樂趣”這玩意兒說到底並不複雜,有時無須外求,只要願意牽著孩子的手,好玩的東西俯拾即是。

[责任编辑:林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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