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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遠征:中國的表演觀念還停在“大哥大”階段 

2016-08-17
来源:京华时报

  作為目前中國戲劇舞台上的中堅一代,濮存昕、楊立新、馮遠征等叫得響的北京人藝演員,在面對影視行業對優秀演員巨大的吸引力的同時,還能盡一個戲劇演員的本分,沒有遠離舞台,每年拿得出新戲,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配得上“良心”二字。

  戲劇觀眾在他們身上寄托的期望,除了舞台上有更好表現,也包括在承接中國現實主義戲劇的傳統觀念之外,能對不盡如人意的戲劇現狀和不太樂觀的未來進行反思,進行更多的藝術探索。

  本月6日,馮遠征在菊隱劇場開展戲劇講座,本文為部分講座實錄。

 

  斯坦尼體系現在在中國是個負數

  50多年來,在中國傳統的表演教育中,沿用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

  在中國有個說法,世界上有三大表演體系,梅蘭芳、布萊希特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1989年在德國上學的時候,已經是北京人藝的演員了,在認識了一些同學以後,我跟他們說,“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傳人,你,是什么傳人?”他們就很疑惑地看著我。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們老師沒教我這些。”他說了一堆我當時都不知道的名字,當然這中間有格洛托夫斯基。

  一直到前些年,我還堅定地認為,我除了是斯坦尼的,還是格洛托夫斯基的,世界上還是有三大表演流派的。但是後來我發現這是個誤區,斯坦尼的表演和教學方式在國外現在已經很模糊了。我這幾年開始明白,其實世界沒有三大表演流派,是中國人自己臆造的。

  我們為什么承認梅蘭芳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因為他最早將京劇藝術帶出國門,戲曲非常好,但如果說梅式是世界三大表演體系之一的話,我的德國教授為什么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末期還不知道梅蘭芳是誰。她在中國看了一場昆曲,愛上了中國戲曲,跟蔡瑤銑先生學了些皮毛,也拿回去教她的學生。她認為這是非常高級的表演,程式化能表現人的喜怒哀樂。

  上世紀50年代我們請進了一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學生,來教我們中國人,他們身上傳承了多少斯坦尼的精髓?這么一代代地傳下來,一代代地打折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現在在中國是什么狀況?我覺得應該是負數。中國的話劇和表演教學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中國的話劇現在似乎挺繁榮的,可是有多少優秀的作品?這些年請進了一些外國劇團,我們看完覺得太好了。但真正到了歐洲多看看話劇,來中國的舞台形式在歐洲也許是常見的形式,但我們已經覺得非常好了,因為我們自己已經很落後了。

  現在都用智能手機了,現在給你一個大哥大,誰還用?表演也一樣,應該不斷探討更新,不斷尋找新的方式方法,而中國的表演還是大哥大呢。

  今年人藝沒招上新演員 因為都不合格

  我們去體驗生活,一個北京大姐說,這幾年她一直在看北京人藝的話劇,感覺很多年輕演員的台詞聽不清楚。中國各個大學的藝術系,教表演的老師絕大部分不會演戲,本科畢業以後上研究生,然後留校當老師,他的老師交給他的拿來教給學生,學生不出晨功了,老師就只能說,好吧,反正出了校門跟我沒關系。

  我在北京人藝學員班上學的時候,我的老師林連昆每天早上六點一定到練功房和我們一起練兩個小時,一個小時形體一個小時台詞。我們這一代的基本功算紮實的,因為我們有很好的老師,他是我們的標杆。

  我堅決反對演話劇戴麥克風,但是現在的情況很慘了,北京人藝還能堅持不戴麥克風演戲,《知己》去上海演出,第二天大幅報道北京人藝演員演話劇不戴“小蜜蜂”,我說為什么把這個當個噱頭?他們說不戴麥克風太難了。很多京劇老演員感慨,現在京劇演員演出也戴麥克風,不用使勁,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練功就能上台唱,可是電聲出來的和肉嗓子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我在上戲、中戲講課的時候就直接說,現在中國的表演教學一塌糊塗。很多老師一聽不高興,怎么這么說話?就是這么說話。拿出來比試比試?你教的學生是什么樣子?今年北京人藝就在這裏招考,一個演員沒招,我們覺得都不合適,沒人達到我們人藝的要求,人藝嚴起來是好事,寧缺毋濫。

  《雷雨》原本四個半小時 我們敢這么排嗎

  如果《茶館》用新的方式表現,我相信很多觀眾看了會罵,認為這不是《茶館》。必須是人藝現在這樣的才是《茶館》?但這些年請來一些外國戲,演了四個半小時,很多人叫好,太好了!我不相信他看四個半小時沒睡覺。如果北京人藝排個原本的《雷雨》,一定有很多觀眾罵,原本的《雷雨》就是四個半小時,原本的《北京人》四個小時,我們敢排嗎?觀眾會說趕不上末班車,會提前離席,因為是中國的。

  現在觀眾來看《茶館》是來看經典的。老藝術家演《茶館》,到了後來那些年,一個演員上台底下就鼓掌,就像京劇一樣,已經不是看戲了,是在看於是之、藍天野、鄭榕的風采,是欣賞他們,對故事本身已經沒興趣了。

  我們這代演員剛上《茶館》一片罵聲,因為不像。我覺得對,等北京人藝排第三版《茶館》的時候也會有觀眾罵,年輕演員在演經典的時候只有在罵聲中才能成長,被罵幾年才能被接受。演員積累了經驗,老一代觀眾老去,年輕的觀眾接受了這一代演員。

  

 

  雖然是老劇院 但北京人藝是開放的

  前一段英國紀念莎士比亞的活動上出現了8個哈姆雷特,討論“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這句台詞的重音。最後出場的是英國王子,大家覺得太棒了,這才是紀念莎士比亞。如果放到中國,我們在一個紀念曹禺先生的晚會上,女演員上來說“讓天上的雷劈了我吧”,再一個人上來說“讓天上的雷劈了我吧”,又一個人說“讓天上的雷劈了我吧”,最後萬方老師上來說“讓天上的雷劈了我吧”,我們的觀眾可能會覺得這是褻瀆曹禺先生。

  英國人讓400年前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和今天的英國王子碰撞,有意思吧?這不是追悼會,是紀念會,我們往往把紀念先人變成追悼會。豐功偉績沉痛懷念,試問我們紀念哪位大師用了這種方式?

  像《茶館》這樣的戲,我們再按照焦菊隱先生的方式排,傳遞的是焦先生的思想。我很佩服林兆華導演當年排《茶館》,但他的失誤就是步子邁得小了一些,如果再大一些,北京人藝就有兩版《茶館》了。他和焦版只是在景上的差別大了一些,在人物上沒有那么大差別,他想往前邁,但當時的形勢可能不允許。

  北京人藝是一個開放的劇院,中國最早的小劇場戲劇的誕生就在這裏,《絕對信號》、《車站》,大劇場的《野人》,後來李六乙導演很多的探索都是在北京人藝的舞台上實現的。北京人藝是一個與時俱進的劇院,北京人藝的領導,從曹禺先生開始,到於是之老師、劉錦雲老師,到現在的任鳴院長,對藝術都保持著開放的態度,否則不會允許林兆華導演的《人民公敵》是那樣的形式,絕不會允許《櫻桃園》以那樣的形式在舞台上展現。北京人藝到今天還能夠屹立在中國話劇的最前端,也說明它是開放的,它希望各種各樣的導演來到這裏進行嘗試但北京人藝堅持的還是現實主義。

 

  有機會演名著 人藝的演員比外省演員幸福

  年輕演員的收入,我們劇院也在努力提高。話劇在全世界都不是高收入行業,掙錢最多的是電影,然後是電視,最後是話劇。國外話劇演員的社會地位高,有自豪感,貧窮點也覺得自己是藝術家。演員從學校畢業,有劇院排戲招募演員,演員就去競爭,在有戲演的時候,可以比較好地維持生計,但不能發財。其他時間可能需要打工,也有刷盤子刷碗的。

  當初大家收入都不高,都是一門心思往表演裏鑽,現在大家的心開始活動了,想買房子買車,戲劇短期滿足不了這方面的要求。在北京人藝,如果年輕演員認認真真排好每一部戲,收入不比一個白領差,搞這個行當和電影電視一樣,都是正金字塔,絕大部分人都是賠錢演戲。大家只看到了出名的人,沒看到他們之前的付出。

  很多省級劇團企業化了,造成了戲劇的萎縮。劇團每年都希望省裏出個好人好事,政府能給錢排新戲。北京人藝的年輕演員算幸福的,很多外省市的年輕演員沒有機會演名著,他們只能演好人好事,最後只能去橫店、北京漂著,掙錢。

  有時候真想停下演出跟觀眾說不要拍照了

  我看到有的同行看演出拍照片還發微博、朋友圈,我特別憤怒,同行你還幹這事,有點缺德,有點不尊重這行。

  剛看話劇的觀眾覺得新鮮好玩,發個朋友圈什么的,我就說說我的苦衷,告訴大家演員真實的感受。我在舞台上有時候真的會有那種想法:停下來,跟觀眾說,不要拍照了,你看手機的時候屏幕發出的光,台上演員看得都特別清楚,都能看清你長什么樣。特別是金色的手機,你舉起拍照,台上的光正好能反到上面,演員會瞬間憤怒,上海有的演出就真的因為觀眾拍照中斷了演出。 

[责任编辑:林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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