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一种严重的“阔祖宗情结”,特别是发达了以后的中国人,耻于提自己当年的寒门出身,于是就想方设法认一门阔祖宗,以此来向世人证明:我的成功,是有遗传因素的,因为我身上有贵族血统,我的血液中有祖先的DNA因子,我的祖先也阔过!
刘备原本只是一个卖草鞋的小贩,但趁乱起兵后,就宣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究竟他是不是汉室后人?不好说;但他宣称自己是汉室后人的目的,和曹操宣称自己是曹参后代一样,无非是要为自己找个阔祖宗,提提身价;朱元璋就是一个放牛的,为生活所迫,还做过小和尚、叫花子,可一旦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后,就找了几个帮闲文人替他考证自己的家谱,那些帮闲文人当然心领神会,经过一番考证,得出的结论是:太祖皇帝是南宋大儒朱熹之后;就连那个杀人如麻的大西国皇帝张献忠,也想着要为自己认个阔祖宗,他在四川时,有一次带兵路过梓潼县文昌庙,听说文昌君也姓张,就认了做祖宗,还像模像样地作了篇祭文:“咱老子姓张,你老子也姓张,你和咱老子联了宗吧!”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帮闲文人帮他考证出他是袁崇焕之后;就连卖水果起家的杜月笙成为黑帮老大之后,也忙着找阔祖宗,最后,在章太炎的帮助下,认了西晋的杜预当了祖宗……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乱认祖宗真荒唐!
其实,“阔祖宗情结”,不是古人的专利,当代人身上,也依然有着浓厚的“阔祖宗情结”。两年前,媒体报道过一则新闻,说是唐宋八大家的后代穿着汉服举行了聚会;前些天又有消息称,曹操的后人在沈阳举行了聚会……这些名人之后为什么要聚会?其实就是一种“阔祖宗情结”作祟,意在证明我们是名人之后,我们是有身份的。但仔细想来,这种想法实在幼稚得可笑:你如果写不出唐宋八大家那样的文章,是唐宋八大家之后又怎么样?笔者闲时在网上浏览一些文人的博客,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自我介绍:如果博主姓孟,则称自己是孟子的后代;如果作者姓朱,则称自己是朱熹的后代;如果作者姓苏,则称自己是苏东坡的后代……反正只要是能挂上点边儿的,就拼了命也要傍上去,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名人之后,以显示身份的尊贵。仔细想想,历史名人的后代,发展到今天,已有几百万、几千万之众,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名人祖宗身上的那点DNA因子,到了当代后世子孙身上,早已经稀释得几乎不存在了,又能对当代的名人之后产生多大影响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阔祖宗情结”,也有个别人比较清醒,比如范文澜先生,他就对自己“是北宋范仲淹的后代”一说深表怀疑,因为他发现几乎所有姓范的都宣称自己是范仲淹的后代,于是便产生了怀疑,认为怎么可能在北宋时期,别的姓范的都闲着,只范仲淹生了这么一大堆后代?胡适先生也是一位清醒者,不肯乱认阔祖宗,蔡元培在为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所写的序言中,介绍胡适是安徽绩溪人,并说他生于世传“汉学”的绩溪胡氏;禀有“汉学”的遗传性;绩溪胡氏有深厚的家学渊源,家族中的胡培翚等人都是知名学者,这个在十八九世纪时便以汉学闻名的书香望族,其远祖可直溯至11世纪《苕溪渔隐丛话》的作者胡仔;那位抵抗倭寇的名将胡宗宪,也是他们一家。胡适没有虚荣地认下这门能让自己有光彩的祖宗,而是在《胡适口述自传》进行了更正,声明自己与世居绩溪城内的胡家(指蔡元培提到的那个书香望族)不是同宗。
半个多世纪以前,鲁迅先生塑造了阿Q这一形象,阿Q也有着严重的“阔祖宗情结”,一次次宣称“我们祖先也阔过”,并说自己的祖先也姓赵,结果被赵太爷给打了,因为赵太爷认为他不配姓赵。鲁迅写的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但仔细想想,先生笔下的阿Q,半个世纪之后依然顽强地活在我们中间,足见先生所塑造的艺术形象生命力之强,也说明改造国民的劣根性,还有漫漫的长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