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一束光躺在藤椅上
醒來,愰見一株青稞被收割的情節
情節里有命運的鐮刀
有秋天盤桓的影子
地上的金黃落葉
宛如痩削的靈魂
有一種遼闊的悲傷
透過這一道道光柱
我發現,世界裹在雲與霧之中
漏下一些發黃的光斑
光有時像柔軟的植物
又如一條通往夢境的河流
退守到時間裂縫的背面
黑夜便姍姍離去了
光劫走了一段段逆襲的光陰
在雨水打濕的地方
今夜有光落在我房中的藤椅上
它像主人似的安祥
驚醒了我這個不速之客
何進之詩,不取像,但如蜻蜓之目,形成復像。近看不是山,遠看也不是山,向心裏看,有泰山之巍峨,有崑崙之莊重,有華山之險峻。「夜裏,一束光躺在藤椅上/醒來,愰見一株青稞被收割的情節/情節里有命運的鐮刀/有秋天盤桓的影子/地上的金黃落葉/宛如痩削的靈魂」。這樣描述光,就是詩現代性的意義。在李白的詩中,床前明月光只是一個來自故鄉的使者,在黑夜中抵達的一匹羸弱的思鄉的駿馬。而在何進詩中,光被三稜鏡折射形成色散。光可以很慵懶,有點小癢,但他是摺疊的,有自己的歷史,他在青稞收割的當口,是一個謙卑的在場者。秋影、落葉是光請來的客人,枯瘦卻有真理的法身。
光並沒有靜止,光像一個憂鬱的王子在漫步,「有一種遼闊的悲傷/透過這一道道光柱/我發現,世界裹在雲與霧之中/漏下一些發黃的光斑」。這是光的空間性,也是光和世界的關係,就如孩子和繈褓,但孩子不光有肉身,還有更豐富的魂,變成發黃的光斑,就像金幣,留給世界之外。「光有時像柔軟的植物/又如一條通往夢境的河流/退守到時間裂縫的背面」。這幾句把光和時光聯繫起來,看光穿越時間時的時間相,就像魚在水中之相,時間的隧道爬滿了綠蘿,隧道里流水潺潺,一直延伸到時間的深處,那是夢主導的地方,比如叫未來。
時光或者光陰是光和黑暗的結合體,是白天和黑夜是時間的兩隻腳在步行,走得很沉穩。「黑夜便姍姍離去了/光劫走了一段段逆襲的光陰/在雨水打濕的地方」。雲或者雨不僅打劫光,也打劫光陰,打劫人生的勞碌,卻留下了柿油傘和雨巷裏的姑娘。通過一個躺在藤椅上的看客對光的觀察,同時借着光觀察世界,最後又回到藤椅上。「今夜有光落在我房中的藤椅上/它像主人似的安祥/驚醒了我這個不速之客」。回到藤椅上,光是短暫的、柔弱的,可以被阻隔,可以遮蔽,好像不強大,更不兇悍,感覺也沒什麼靠山。但光是永恆的,他才是世界的主人,我們只是匆匆的過客,猶如白駒過隙。光所以驚醒了我,是因為我知道他的高貴與寶貴,我們應該珍惜和時光的緣分。
何進的詩不是通過說教結構世界,不是通過神諭做價值提醒,他完全作為一個引路童子帶你重置一種秩序,他緘默舒緩,仿佛一個啞童,他的慢讓你內心有點急,但轉過彎,展現一個赫然開朗的世界,你回頭的時候,啞童不見了,你不必有心理負擔,你獨自打通了自己的內心,發現自己生命的價值。在這首詩中,光、光線、光陰、時光都是為了揭示光的本質,光和水一樣,只給予而不思索取,他不但品行高貴,也是尤其寶貴值得我們珍惜的,生命的本質就是由光組成的,我們變成塵埃的時候,光也就沒了。
作者簡介:梁莊,陝西西安人,現居深圳。長期在華為工作,產業投資專家、獨立學者和文化活動家,策劃主持大型文化活動。著有現代詩集《被放逐的詩魂》《絕對硬度》《榮譽校長》等,主編《詩度360》,編輯《中國韻律詩歌旗幟卷》。
頂圖:何進。資料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