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深汕特別合作區發現商周古墓的消息為世所矚目。
一時之間,深圳人、尤其是深汕人的文化自豪感被大大激發——「深汕特別合作區的歷史向前推進一大步。」「這個消息有點驚天動地!」「一點不意外,因為汕尾特有的文化遺產西秦戲還保留着。」該古墓集群位於深汕特別合作區鵝埠鎮西湖村委會格田村東南側,被稱為「白田山遺址」。經國家文物局批准,深圳市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對白田山遺址1、2號崗實施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小半年過去,如今,白田山遺址的發掘工作已步入尾聲。
3月25日-27日,本報記者跟隨深圳市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深圳考古隊,進入了白田山遺址現場,深入深圳考古「圳在挖土」第一線,帶回大量一手素材,獨家解密,以饗讀者。
出土的精美石玦,瑩潤光滑、手感極佳。 (深圳特區報記者 莫榮寶 攝)
正打算「收工」又發現4座新墓葬
熱辣辣的陽光,炙烤着大地。3月末,廣東暑氣日盛。白田山遺址所在的深汕化工園一期項目工地,絕大多數低矮的小山崗已被剷平,白田山遺址1、2號崗依舊遺世獨立地存在着。至今,深圳考古隊仍在白田山遺址2號崗上工作。從深汕特別合作區鵝埠鎮進入「白田山考古區」,需首先驅車深入化工園工地,再徒步登上陡峭的2號崗。因為四周已被「夷為平地」,從下往上看,這拔地而起、突兀的2號崗顯得格外險峻。3月25日下午,本報記者跟隨深圳市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考古與文保部主任、白田山遺址考古發掘領隊楊榮昌登上了白田山遺址2號崗。
彼時,深圳考古隊的成員們正頂着烈日,蹲在古墓里,拿着竹籤,一點點往外剔土。「你們來得真是時候,又有新發現!」深圳考古隊現場負責人朱汝田興奮地說。原來,當下白田山遺址已進入收尾階段,正在「打隔梁」。而就在「打隔梁」的過程中,又發現了4座新墓葬。與此同時,正在清理中的墓葬亦有驚喜。玉錛、石戈……編號為M35的墓坑裡隨葬品如同開盲盒一般,不斷爆出「隱藏款」。「你看,這個玉錛已經鈣化。」楊榮昌從墓坑裡拿起一塊覆滿黃土、精緻小巧的玉錛對記者說。穿越數千年的時光,經由考古工作者的發掘,它得以重見天日。除了玉石器外,毫無例外還有陶器的存在,一件身着醬黑色釉的折腹豆靜靜躺在墓坑中。
如此豐富的隨葬品不免引人遐思爾想,墓主何許人也?楊榮昌告訴記者,墓中既有生活實用器也有禮儀用器,有不少玉製品,初步判斷,墓主生前定然「地位不低」。精美的古玉之外,35號墓葬中的石器也非常有特色。漂亮的石玦被打磨得十分纖薄,觸之冰涼、瑩潤光滑,手感極佳。精美的石戈完整無破損,中間厚、兩邊薄,刃部格外鋒利,不輸時下的美工刀、裁紙刀。類似這樣的古墓,在2號崗上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十餘座。面積僅餘一千多平方米的2號崗頂部,墓穴如此密集,令人驚嘆。
將深汕特別合作區歷史推進至商時期甚至更早
登高望遠。站在白田山遺址2號崗上,環顧四周——鬱鬱蔥蔥、重巒疊嶂。連綿起伏的群山,將遺址區合圍其中。「原先這下面的工地是低矮的丘陵和大片的水塘。」楊榮昌指着2號崗東面下方已被推土機剷平的大片黃泥工地說。至今,工地西側面依然保留着農田、水塘,有小河自南向北匯入南門河。「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古人選擇棲息地與今人並無二致——都喜歡山清水秀、依山傍水之地。」楊榮昌說。2號崗的東南側,另一處聳立的土坡即為1號崗。如今,1號崗已經發掘完畢。從3000多年前的商周時期到21世紀的今天,白田山地區一直有人類生存、生活的痕跡。「我們發現白田山上,不僅有商周時期的墓葬,還有春秋戰國時期的陶片、明清時期的墓葬。一路之隔的虎地嶺甚至採集到新石器晚期的陶片,距離白田山不遠的庭寮背遺址同樣採集到虎頭鋪文化的陶片,距今已有四千多年了。」楊榮昌說。
白田山地處深汕特別合作區鵝埠鎮。在2號崗可以清晰地看到粵東名山——蓮花山脈。蓮花山脈呈東北——西南走向,其中一條穿城過海,跨大亞灣,穿深圳到香港,在大嶼山珠江口外投入海中,又在珠海、江門露頭成為大小橫琴、三灶島、上下川島。向西還有一條北支,入東莞,跨過珠江到番禺。這些蓮花山的余脈成為了深、港、澳、珠、莞的城市山地。這條古老而不斷生長的山脈如柱支南天,堪稱大岳。它構造了粵東屋脊,把粵東汕尾和潮汕地區與珠三角地區分隔開來。「從地理上來說,粵東的蓮花山脈既是地理意義上的分界線。從文化上來說,蓮花山脈同樣是文化區域的分界線。」楊榮昌說。
「目前,我們還處在第一步——考古發掘。接下來才是系統的考古整理、分析檢測、修復和研究。」治學嚴謹的楊榮昌告訴記者,儘管關於白田山遺址的系統整理還尚未全面開啟,但是現有出土器物已然顯示出典型的後山文化和浮濱文化的特點。編號為M36的墓里出土的雞形壺顯然是後山文化晚期的代表性器物。「浮濱文化,廣泛分布於粵東閩南區域,以長頸大口尊、圈足壺、折腹豆等為陶器組合,陶器多施醬褐色釉,多見直內戈、三角矛、凹刃錛等石器,見少量小型青銅器,是閩粵東南沿海地區受到商文化強烈影響的早期青銅文化。無論器型還是紋飾,白田山遺址的出土器物及其組合與同時期深圳乃至珠三角地區的出土器物有較大差別。」 楊榮昌說。據悉,本次白田山遺址還發現了2件小型青銅器,這是廣東地區首次明確在商時期墓葬中出土的青銅器小件,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發現,具有標誌性意義。楊榮昌表示,白田山地區的考古發現將深汕特別合作區的歷史軸線向上延伸了將近2000年。
中華文明滿天星斗北有殷商南有浮濱
千萬年來,中華文化長河奔流不息,沉澱出無數瑰寶。而在孕育之初,中華文明就顯示出了多點開花、滿天星斗、融合發展的特點。商朝(約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二個朝代。在商朝勢力範圍以內和以外分散、存在着許多方國。通過白田山遺址的發掘,可以初步判斷,同時期,今時今日的深汕特別合作區屬於後山和浮濱文化的「統治區」。國學大師饒宗頤推斷說:「浮濱在殷周之際曾經是屬於越族的一個王國。」儘管當下,學術界關於浮濱文化的性質、來源,尚存在多種不同的看法。但透過日益積累的考古現象管窺歷史,不難看出,在商周之際,為了掠奪南方的銅礦、食鹽和作為流通貨幣出產在南中國海的寶貝,中原王朝從未間斷對長江以南及閩粵地區進行擴張。
至於今時今日的深汕特別合作區原住民是否與白田山遺址先人們存在血脈聯繫,楊榮昌表示,這暫時還未可知,需分子人類學介入研究。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深汕特別合作區自古以來就以其優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自然條件,吸引人類在此繁衍生息、綿延至今。
這也說明,深汕特別合作區的歷史底蘊深厚,人文氣息濃郁。楊榮昌告訴記者,至今深汕特別合作區還保留着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古村落。「這些村落表現出粵東古民居文化的特點,與深圳的廣府圍村的布局結構有某種關聯,但與客家民居、村落又有明顯不同。」
上世紀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來自意大利的麥兆良神甫多次來到粵東,主要是對汕尾地區進行史前文化的田野考古調查,發現了屬於新石器時代的沙坑北遺址,學術界稱之為「沙坑北文化」。麥兆良神甫的田野調查取得了豐碩成果,其採集的標本遺物及其研究成果,在當時的國際考古界引起轟動。白田山遺址與沙坑北遺址相距不遠,白田山先民與沙坑北遺址先民有無聯繫,在文化上有無延續性?楊榮昌認為這一學術命題也頗具挑戰性。自白田山遺址發掘以來,中山大學許永傑教授、廣東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李岩、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張強祿、南方科技大學唐際根教授等專家學者接踵而至,觀摩指導發掘工作。4月4日廣東正式入汛。記者了解到,白田山遺址搶救性考古發掘將於本月全面收工, 1號、2號崗也將用於化工園區建設。園區內其它3座尚未大規模動土的山崗則將被保留、保護。據悉,在這3座山崗地表上也發現了商至春秋戰國時期的陶片,考古隊甚至採集到了完整的原始瓷豆,這意味着這些山崗之上也存在商周時期的古墓葬。白田山遺址的田野考古工作雖已告一段落,但關於白田山遺址的研究工作才剛剛開始。(深圳特區報記者 劉莎莎)
頂圖:M35墓隨葬品「琳琅滿目」。(深圳特區報記者 莫榮寶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