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風雨多,相逢一笑過——由達叔想到那些年

2021-03-03 12:28
來源:香港商報

 滿屏盡是達叔。

 不管是蹭熱度也好,真緬懷也罷,一個人一輩子能有那麼些事兒為外人念,亦是一種成功。

 達叔沉沉浮浮的人生,大概是香港社會的一個縮影。

 那是香港最為星光燦爛的年代。

 毫不誇張地說,在廣東長大的80後,是在港產片中成長起來的一代。

 廣東毗鄰香港,家裏裝個鍋蓋天線就能收到本港台、翡翠台。

 1988年我們家有了第一部黑白小電視,四歲的我端坐在滿屏雪花的熒幕前,生生看完了梁朝偉主演的《絕代雙驕》。

 花無缺和小魚兒的形象此後多年一直盤踞在心。

 以至於在三十好幾的年紀,趁着某個颱風天,可以不事生產不問世事,躲在書吧的閣樓上,捧着這部古龍的同名原著看了一天一夜。

 看完了,風雨也停了。

 人生風吹雨打處,舊夢得以重溫,知足。

 後來,有了有線電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港台。

 電視也由笨頭笨腦的黑白變成了彩色,還帶遙控,不用屁顛屁顛地上前去轉動旋鈕換台或是調節音量。

 本港台和翡翠台在我們那個小縣城深入人心,粉絲遍及童叟婦孺精兵強將,加上與港人通婚的本地姑娘不在少數,所以看港台也成了本地百姓親近香港的一種方式。

 那時候不像現在,過香港就像串門。

 香港大陸一岸之隔,卻因歷史原因只能遙遙相望,楚河漢界清清楚楚。生活水平衣着審美也差距甚遠。港產片裏那些男女明星的髮型、妝扮總能在我們縣城裏掀起風潮,讓無數青少年早早覺悟,變得時髦而叛逆。

 自從我們家換了彩電之後,四鄰八舍的一幫孩子常在周末或寒暑假賴在我們家,加上我們幾姐弟,以幾近一支足球隊的規模,橫七豎八地躺在我家客廳地板上,把港產片看得出神入化、忘乎所以。

 我家地板是唯一能躺的地板。全賴我們有個潔淨成癖的媽。

 她堅持每天拖兩次地板,有時候還像日本人一樣,跪在地上用抹布擦,那姿勢如同朝拜,虔誠,心無旁騖。可惜這種虔誠後繼無人,小時我們迫於其威嚴,不得不從,長大後,我們卻一一叛變,成了母親大人成天數落的髒貓貓。

 只是她老了弱了,我們壯了大了,她奈何不了,但總歸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失落。

 她還每隔兩天就要洗一次全家的拖鞋。

 至於那些不時要把每一隻凳的四隻腳撂起來細細擦拭,以及地板上的半根頭髮都要立馬撿起的瑣屑之事,在此不表。

 我和大弟弟常被她分工指派,統領一方。誰的領地不乾淨,就要上刑。

 上刑自然是假的。但對於半大不小的孩子而言,未達母后標準的壓力和焦慮,總是煎熬的。偶爾也想造反,但也就是想罷了。到底勢單力薄且師出無名。非正義的造反哪那麼容易成?思前想後一番,還是乖乖認慫。

 說來也怪,方圓十里,除我們家外,竟沒有哪個小夥伴家的地板是能躺的——要麼一眼就看出髒兮兮來,要麼隱藏巧妙肉眼不易辨認,但是腳底一觸,就能明確感知塵與土,厚厚的,黏糊糊的,似乎經年累月。再看腳板底,膚色已黑,偶爾還粘有陳舊的瓜子殼碎屑,硌得難受。

 我不愛去別人家裏,家長太熱情不自在,太冷也不自在。今日想來,自尊這東西怕是天生的,與後面的經人歷事無關。

 不自在怕是還有一個因素:他們都沒有我們家乾淨。房子比我們豪華氣派的多的是,但就是欠齊整清爽。

 父母是典型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信徒,重視學業,對我們監管很嚴。平日裏,那些不懂我們家規矩的小夥伴若是上門玩樂,很快會被請回,更別說看電視。只有周末例外。周末,是我們的天堂,是港產片的戰場。

 一群孩子呼啦着鼻涕,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熒幕,在那些別樣的鏡頭中窺見井外的另一片天。

 原來世界如此生猛火辣、熱氣騰騰。

 發哥、達叔、星爺、華仔、黎明、郭富城、張學友,張曼玉、關之琳、周海媚、朱茵、王祖賢、周慧敏… …,我沒有仔細考究他們誰先誰後,抑或是在歌壇影壇還是在連續劇中璀璨,我只記得他們的巨大海報在同學中流行到爆。我們家也有。都是我在港的姨媽姑媽送的,盡是女星,至今我仍記得我在關之琳和張曼玉之間翻來翻去,拿不定主意她們誰更美。我也記得自己曾暗戀四大天王之一的黎明。我是在那部重播的《男兒本色》中愛上他的,也許。

 女子天生感性,喜歡兒女情長。基於這種偏好,那時的我對周星馳並不買賬,總覺得他那般賣丑搞笑膚淺幼稚、無聊透頂。弟弟則不同,他真心癡迷。周星馳、金庸、李小龍,都被他奉為圭臬。他總是癡心妄想,企圖看那麼些花拳繡腿,自己就能練出降龍十八掌或九陰白骨爪,神功蓋世稱霸武林。我沒有此等妄念,我只想要一個黎明,帥、呆、專情,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周星馳是那部《功夫》。心有所動,微微的。卻還是不願屈服。

 我偏執地想要守住嚴肅的高貴。

 試圖頑抗到底。

 第二次完整地看他是《西遊降魔篇》,走出影院,竟然眼濕濕的。

 說不上來是什麼讓我如此心酸。

 後來就一口氣把他的作品看了個遍,還在豆瓣上寫了一篇五千字的影評。我跟弟弟說,我喜歡上周星馳了。弟弟鼻子哼了一聲,說:從前不是瞧不上,嫌人家幼稚無腦嗎?我臉皮厚,落落大方承認:嗐,以前年少輕狂嘛!弟弟又狠狠地鄙視了我一通,就像從前我鄙視他一樣,終於報仇雪恥。

 那一年,我三十,弟弟二十八。恩恩怨怨算是扯平。哈。

 往後餘生,惟願皮囊漸衰之際,那些積存在角落旮旯的記憶不曾減損。

 韶華終將落盡,回首卻仍有火樹銀花於驚鴻一瞥中放光華。無懼很短,不期很長。

 (作者:佛花,文學碩士,現居深圳)

[責任編輯:岳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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