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弘
正如我们过去看到的那样,计划经济就意味着集中权力,而它很可能是一条与现代化背道而驰的通往奴役之路。
近日,马云关于计划经济的讲话,在学术界和经济圈引发了普遍关注。
事实上,2016年11月19日,由浙商总会和上海市浙江商会联合举办的“2016世界浙商上海论坛暨上海市浙江商会成立三十周年大会”上,马云就在发言中说,“马克思主义讲到的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到底哪个好?我认为这个观念我们过去的一百多年来一直觉得市场经济非常之好,我个人看法未来三十年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计划经济将会越来越大。为什么?因为数据的获取,我们对一个国家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有可能被我们发现。中医的医生在没有发现X光和CT机之前我们是没办法把肚子打开来看一看,所以中医的号脉,望、闻、问、切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指挥系统,但是X光和那个出来以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相信数据时代我们对国家和世界的经济、数据明确的掌握,就像世界经济我们将会有一个X光机和CT机,所以30年以后将会有新的理论出来。”
在2017年中国国际大数据产业博览会的“机器智能”高峰对话会上,马云在演讲中说,“去年我提了一个观点,我说由于大数据时代的出现,我们对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将进行重新定义,我们在过去的五六十年,大家认为市场经济要比计划经济好很多。但我个人觉得,未来三十年,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将会被重新定义。我这个观点在国内得到了很多的经济学家一致批判,大家觉得我是胡说八道。这里我自己先告诉大家,我指的计划经济不是那时候苏联的计划经济,也不是中国刚开始的计划经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最大的差异是,市场经济有一只无形的手,我想问大家,如果这只无形的手你愿意摸到,你愿意做计划吗?在大数据时代,特别是万物互联的时代,人类获得数据的能力远远超过大家想象,人类取得对数据进行重新处理以及处理的速度的能力也远远超过大家,不管是AI也好,MI也好,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将会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所以,我想说明的一个问题,由于大数据让市场变得更加聪明。由于大数据,让计划和预判成为了可能。”
政治社会学学者于建嵘认为:“马云先生最近提出的‘新计划经济’,受到了许多批评。我的看法是,如果是基于权力而重建计划经济,无论大数据如何,都应该警惕;如果利用互联网,让生产、运输和消费等环节,通过市场机制而有机地组织起来,应该是有可能,起码在部分领域,是可实现的。”而中央党校教授蔡霞从政治角度提出了四个问题:第一,谁有权做计划?第二,计划什么?第三,要制定和实施计划,就必须实行什么样的制度和体制?第四,计划经济体制的结果是什么?蔡霞教授的结论是,“计划经济的实质是权力控制,而市场经济的实质是人的权利和自由。”
马云作为依靠互联网成功的企业家,对于大数据的重要性有着深刻认识。毫无疑问,大数据的运用,使得企业和商家可以精算投入和产出,成本与利润。但是,马云认为,大数据是摸到了市场经济这只无形的手,在我看来,这只是幻觉和虚妄。
按照市场经济的相关定义,“市场经济(又称为自由市场经济或自由企业经济)是一种经济体系,在这种体系下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及销售完全由自由市场的自由价格机制所引导,而不是像计划经济一般由国家所引导。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都是资源的配置方式。在市场经济里并没有一个中央协调的体制来指引其运作,但是在理论上,市场将会透过产品和服务的供给和需求产生复杂的相互作用,进而达成自我组织的效果。”
迄今为止,市场经济仍是人类发现的最好的经济制度。而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大数据不可能全部囊括。对于一个企业而言,在物流、销售等等领域运用大数据进行分析,为企业经营提供参照是可行的。但是,一个企业用大数据来制定商业经营计划,与用计划经济来规制市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以大数据作为依据来建立一个庞大而完美的计划经济体制,更是明显的跳跃性思维,其逻辑链中间出现了明显而巨大的断裂。
其次,马云的想法和依据并不新鲜,早在19世纪,就有将科技进步通过国家应用于人类活动各个领域的幻想。耶鲁大学政治学和人类学教授詹姆斯·C.斯科特在《国家的视角》一书中,将此命名为极端现代主义。持续的线性进步、科学技术知识的发展、生产的扩大、社会秩序的理性设计、不断满足人类需要与随着对自然规律的科学理解相应产生的不断发展的对控制自然(包括人类本性)的需求,让西方的极端现代主义有着超强自信。
对他们来说,对自然(包括人类本性)的科学控制是解放性的。在这种思路下,卡特尔和辛迪加应运而生。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揭示,自从1878年以来,卡特尔和辛迪加的发展,受到周密的政策的有系统的扶植。政府不仅使用了保护手段,而且用直接诱导最后并使用强制的方法,推动管制价格和销售的垄断组织的产生。在这里,在政府的帮助下,对“科学的计划”、“工业的自觉的组织”首次伟大的实验,导致了巨型垄断组织的产生。无疑,巨型垄断组织凭借其地位攫取暴利,这种状况决非民众之福。
第三,计划经济的实质是试图用有形之手代替无形之手,这样的尝试,在此前的苏联和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实验中已经遭遇挫败。以某一个具体的项目实践而论,人类过往的历史证明,类似马云这样,试图以科学技术的发展,持续线性的进步来制定计划,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普遍遭遇了失败。
每一个雄心勃勃的项目,都被那些规划者无法控制的不确定性所破坏。即使规划者掌握的历史规律和对各种变量及计算的规范是正确的,但因为他们计算的范围和综合性,还是会产生许多不可预见的结果。
正如我们过去看到的那样,计划经济就意味着集中权力,而它很可能是一条与现代化背道而驰的通往奴役之路。用大数据来建构计划经济,实际是哈耶所说的理性滥用,以及致命的自负。马云可以用大数据为阿里巴巴制定计划,但是,民众不需要被大数据制定的计划经济囊括其中——在大集体时代,它已经给中国人留下了过于痛苦的烙印和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