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產階級的焦慮,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掀起一段輿論熱議。最近,1998年畢業的人大學生伍繼紅,在經歷了公務員考試不第、返鄉嫁人、居家生子、離婚生病等人生悲劇之后,如今只能依靠種地和低保維持生活的故事,引發了輿論嘩然。許多人驚訝於,曾經貴為天之驕子的90年代大學生,也能淪為赤貧的農村婦女。而再次引發爭議的,則是人大老師的一句「讓伍繼紅歸隊」。
許多網友吐槽,難道名校畢業生就有「歸隊」的特權?叫那些不是名校畢業,但卻努力向上的人心里什麼滋味?代表以上兩種聲音的,恰似今日中國中產階級的兩副面孔:一邊是脈脈溫情,另一邊卻抱有重重敵意。
競爭替代時代紅利
脈脈溫情來自於許多中國中產階級對命運眷顧的感激。從時間上看,首批所謂的中國中產階級,大部分誕生自90年代開啟的市場化大潮,壯大於21世紀后的入市紅利,穩定於2010年后的中國崛起。他們的上一代沒有階級分野,下一代則視階級差异為理所當然,唯有他們見證著中國從一個平均主義和階層差异極小的社會,變成了一個階層分野日益明顯的社會,也見證了中國的中產階級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而推動這一切的,正是自上而下的一股難以抗拒的時代因素高考恢復、市場建立、接軌國際……對於有自知之明的這一批人來說,他們之所以能夠躋身中產,所謂「趕上好時候」的時代潮流,恐怕遠大於所謂個人奮斗;他們對於中產身份的准入,也便有更多的寬容。這也是為何伍繼紅的悲劇,在他們眼中可以被視作「時代悲劇」而可供原諒:若非伍繼紅畢業那年遭遇首次大學生不包分配,成為第一批被丟入未知荊棘中探路的人,伍繼紅搭上時代快車肯定是大概率事件。
但時代的紅利終會退潮,取而代之的是相對的規則和競爭。所以,在未經歷時代不可抗力的新興中產或中產二三代看來,機遇和偶然,都被自我催眠式的囊括在身份優勢之下,被視作理所當然。接下來,階級身份被教育、學歷、奮斗、修養、自我提升等選項所綁定,各種各樣的「中產階級鄙視鏈」誕生,也意味著停止做大的中產階級內部,競爭的敵意戰勝了寬容,中產階級內部的再分化也在同步進行。在此情况下,將伍繼紅的悲劇定位為「競爭失敗」,不僅令人產生身為勝利者的快感,更為他們的自我奮斗賦予了保持階級身份的意義;伍繼紅若能「歸隊」,則更是對這些所謂「自我奮斗」的羞辱。
只不過,伍繼紅的悲劇既不能緩解中產階級的焦慮,反而只會催生中產內部新一輪的內部搏殺。畢竟,錯過了時代紅利的班車,未來的中產階級,只會越來越與學歷、修養、舉止等人為設定的規則體系挂鉤,進而催生各種各樣的階級身份確認的「軍備競賽」。
但伍繼紅的故事,恰恰反映了在階級之間的流通上,存在著包括時代因素、教育影響和個人素質等多個層面的复雜力量。其實,中產階級焦慮的不是伍繼紅「掉隊」還是「歸隊」,伍繼紅能夠成為輿論聚焦中心本身,就是中國中產階級的焦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