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近日,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又被舉報私生活混亂、侵占少林寺財產。這位披著袈裟的“CEO”和他背後的千年古刹——禪宗祖庭少林寺,又一次成為了世人和媒體關注的焦點。
從全球各地的商業演出、少林寺網站,到包裝後的少林功夫、少林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少林寺以每年1500萬的純門票收入、800多萬美元的演出收入、單場活動100萬的香客捐贈、3億多元的政府補貼,活躍在商業圈。少林寺多樣化出世的“功夫經濟”究竟是複興了文化、繁榮了商業,還是惡搞了傳統、迷失了真諦?
1、趕時髦的方丈和尚
7月25日,網絡熱帖《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這只大老虎,誰來監督》舉報釋永信私生活混亂、侵占少林寺財產、玷汙少林寺名譽。帖子還列出了和釋永信有“感情線”的多位女性身份和基本經曆。其中,有佛教界人士,有東北女孩,還有弟子的女朋友……個個有名有姓。
釋永信,這位披著袈裟的“CEO”,已經以越來越多的驚人之舉,使得他和他背後的千年古刹——禪宗祖庭少林寺,成為世人和媒體關注的焦點。
在金庸、古龍的小說或者胡金銓的電影,以及一切關於少林寺的想象中,少林寺的僧人總是作為一個嚴肅、古板的世俗生活對立面而存在,而在眼下這位少林寺方丈的身上,則難見這樣的痕跡。早在3年前,美國“探索”頻道的一個有關釋永信的短片《新少林方丈》中,就已經用“CEO”作為“方丈”的英文翻譯。
這個總是一身黃色僧袍和紅色袈裟、略微發福的中年僧人,從1999年8月開始成為少林寺1500年曆史上最年輕的方丈。此外,他還是九屆、十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和河南省佛教協會會長。
他接受各大媒體采訪,坐著配有專職司機的吉普車四處旅行,乘坐噴氣式客機周遊世界,策劃在拉斯維加斯舉行大型表演,與好萊塢名人們亦有過往,並在全球開設少林分寺。《洛杉磯時報》刊登一篇題為《功夫僧人趕時髦》的文章,將他描繪為一位融中國佛教文化與現代企業文化為一體的成功宗教人士。
3月14日,他在北京開完“兩會”,當天夜裏11點從鄭州趕回少林寺。15日,主持前任代方丈素喜和尚的下葬儀式,同日下午,接待國家宗教局的來訪,為俄羅斯總統普京對少林寺的訪問做准備,在北京的兩會期間,他還抽空參加了央視《新聞會客廳》節目的訪談。
在一次網絡媒體的采訪中,釋永信感慨,自己每年有超過六分之一的時間在國外飛,和上流社會打交道,去過的國家現在連自己也數不清。
2、少林寺厚厚的賬本
少林寺創建於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元宏為安頓來朝傳授小乘佛教的印度僧人跋陀,因此在嵩山少室山建寺。
唐初,少林寺十三和尚因助唐有功,受到唐太宗的封賞,賜田千頃,水碾一具,並稱少林僧人為僧兵,從此,少林寺名揚天下,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刹。
文革期間,少林寺僧人被逼還俗,佛像被毀,寺產被侵。文革結束後,少林寺修繕重建,並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永信和尚主持下的少林寺,自1980年代以來,就以其大膽的舉動漸漸演變成了中國佛教界的一個“異類”:寺院下屬的武僧團在全球各地進行商業演出、開辦少林寺網站、用舞台劇的形式包裝少林功夫、注冊成立少林實業發展有限公司……
與此同時,少林寺的和尚“投身”了旅遊業。1998年成立了“少林寺事業發展有限公司”,經營少林素餅和少林禪茶,已經注冊了國內29大類近100個商標,向一些社會企業特許授權使用“少林”商標。少林寺拳法研究會、少林寺網站、少林寺紅十字會、少林書畫研究院、中華禪詩研究會、少林寺慈善福利基金會……
1981年,釋永信來到少林寺時,這座在全盛時期曾經擁有數百頃土地和2000餘名僧人的古刹蕭條不堪,只剩下12名老僧和寺後半坡上的20多畝田產。盡管從1974年9月開始,少林寺已經以5分錢的門票價格對國內遊客開放,但截至1978年底,總共接待的遊客只有20萬左右。
轉機出現在1982年,這一年香港電影《少林寺》上映。直到今天,每年仍有150萬遊客來到少林寺,在導遊的引導下尋找當年電影中的場景。就在1982年,少林寺的遊客達到了70多萬人,1984年更達到260萬人,這個紀錄到今天也沒有被突破。
除了慕名而來的遊客,還有為武術癡迷、扒著火車而來的學武少年。在電影《少林寺》最熱門的時候,少林寺的大門外幾乎每天都跪著外地來想要入寺習武的中學生,由於沒有父母的同意和家鄉民政部門的許可,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最終也沒有穿上僧袍,但不少人卻成為周邊武校的畢業生。
在1982年以前,少林寺周圍的村民每年收入只有30元,嵩山腳下的登封縣是河南省117個縣市中經濟倒數十多名。但隨著少林寺的聲名鵲起,開武校和飯館、商店的村民成了先富起來的人,登封市的經濟也排到了全省十幾名。登封現有的三大經濟支柱:旅遊、煤炭和電力,其中旅遊經濟一度占到38%的比重。
登封現有近70所武校,其中規模最大的塔溝武校擁有學生1.5萬人。一到周末,可以在城內的各處網吧和飯館看到身著各式武校校服的學生。每年的寒暑假結束以後,在鄭州火車站,都可以看到成群地打著“少林武校”類似橫幅的中巴車隊,等著迎接返校學生。
從發展上來講,這是少林寺的黃金時代。但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少林寺所代表的強調內省和覺悟的禪宗文化,被寺院外的商店、攤販、飯館和武校重重包圍,直到今天。
由於經濟狀況的好轉和突然獲得政府關注,少林寺內的大規模整修也由此開始。到1999年,少林所有殿堂幾乎都已經按照1928年火燒少林寺之前的照片被複原。少林寺的混凝土再也沒幹過,目前,一個依托原跡,約11萬平方米的新少林寺建造計劃又已經擺上了議事日程。
如同無法說清楚自己去過多少國家一樣,少林寺到底有多少資產,面對媒體的疑問,方丈釋永信從來沒有給出過答案。
比較清晰的資產是:門票、武功和香資。
僅以門票收入一項計算,根據統計,現在少林寺每年遊客量在150萬人左右,少林寺門票總收入一年是6000萬,少林寺可以拿其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1500萬。
關於武術演出,自1987年釋永信開始擔任少林寺住持以來,少林僧人也逐漸走出國門,參加國際性的宗教學術會議和佛教法事活動,並把少林功夫帶到了國外。截至2004年,僅釋永信親自率領的少林功夫表演團體已經走訪了60多個國家,表演超過1000場次。根據英國《衛報》此前報道,少林寺在美國演出一場的收入在1萬美元左右。
2005年10月,由少林寺和鄭州歌舞劇院聯合編排的原創舞劇《風中少林》在北京保利劇院亮相。隨後,該劇已與美國藍馬克娛樂集團達成協議,《風中少林》將於今年7月赴美演出兩年,約800場,演出收入預計達800萬美元。
作為其他寺廟賴以生存的香資捐贈在此前並不是少林寺的重要收入。但隨著少林寺越來越多地介入於社會活動中,香資正在成為另一項主要收入。以此次“功夫之星”大賽為例,少林將得到不少於100萬的捐贈。
當地政府對少林寺也給予了大力的扶持。在改革開放初期的1982年,政府一次撥出260萬元,為少林寺修複了主要建築。2001年,少林寺周圍兩個行政村及武校、商店等被遷出景區,登封市為此投資2億或3億多元,拆遷面積50多萬平方米,拆遷人口兩萬多人,意圖恢複“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風貌。廟產整修部分花費5000多萬元,其中登封市出資200多萬元,鄭州市出資500多萬元。
3、毀譽參半的“功夫經濟”
美國人常說,中國人有兩個東西最具魅力。一是使人津津樂道的“關系”;一是神秘而使人敬畏的“功夫”。
少林寺作為皇家寺院和祖庭聖地,自古就以正信正氣、為國為民作為入世道德和人格理想。“禪武合一”是少林功夫主流思想,並成為僧人修習少林功夫的目標和理想境界。禪心運武,透徹人生,無礙無畏而大智大勇。曆經明末清初,少林功夫臻至顛峰,其與禪、醫並稱,世人譽之“少林三絕”。它們的神秘,建構了世人的敬畏和崇拜。時近二十多年以來,“少林熱”逐漸風靡全球,曆久不衰。
但是,少林寺如何面對曆史承傳和遺留問題、如何為少林寺和少林佛教、少林文化定位,回應市場化、全球化的挑戰,一直存在著難以平息的爭論。這些現象,雖出現在少林寺,但對中國佛教而言,卻具有相當普遍性。“少林寺現象”已經引起了特別的關注和討論。
有學者認為:少林寺也是為國家作貢獻,所做的事情都是在創品牌。
對於外界質疑少林寺進行商業化動作,中國社科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員、世界宗教研究雜志社社長黃夏年演講時說“理解少林非常重要”。他認為,對少林寺最大的爭議主要就是少林寺搞經營。中國古代寺廟一直有經營的做法,比如說在隋唐時期,佛教裏面有“佛進藏院”,中國經濟學家認為“佛進藏院”就是中國的典當行。宋、元、明代,特別是到了清代以後,佛教堂經營已經非常成熟,在寺院裏有收租的,有做買賣的,這些在史料上都有記載。
黃夏年認為少林寺搞經營,外界應該持一個比較理解的看法,因為從國家的角度來講,也需要像少林寺這種品牌寺院。少林寺實際上也是在為國家作貢獻,它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創品牌。少林寺做大了,地方經濟才能發展,才能成為國家提出宗教要為經濟社會作貢獻這么一個道理。
少林寺功夫經濟的巨大產值,不僅把一個地區的經濟拉上去了,也徹底改變了周圍鄉村的生活。原來方圓百裏就一個村,統稱少林村。這些村顯然都形成了一個以少林寺為核心的經濟生態圈。少林寺的方丈儼然成了這個地區的主要角色。村民們說:“古代的少林寺,除了布施之外,佃農耕地是少林寺最大的收入了。後來經曆幾次曆史變化,這些佃農就圍繞著寺廟成了定居的村民。而現在,他們又要依靠少林寺吃飯了。”他們還說:“如果沒有功夫,少林寺周圍的村落或許還是貧窮的小村落。”為此,周邊一些村莊的居民還在不斷往少林寺靠攏,少林寺周圍的村莊迅速發展。
顯然,以寺廟為中心,同時整合社會政治、經濟力量,特別是那種被議論很多的“宗教搭台,經濟唱戲”的資源配置模式,已經把佛教寺廟直接置於現代社會更為廣大、靈活的資源配置方式中,官方、社會、民間力量,均可進行這種資源的配置和利用,使佛教能夠走出寺廟,在寺廟之內外進行資源的再配置。在此基礎之上,少林寺已經多少改變了傳統的資源配置方式以及使用的路徑,可以“寺廟搭台,佛教唱戲”。佛教、寺廟被融進了社會,甚至被卷入了關系複雜的經濟市場。
當然,問題已經接踵而至。不少學者同時指出,從功夫經濟的市場化開始,少林寺及其周圍的現實生態同時也被改變了。“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在短短20年間似乎就消失了。
如果真正把少林寺當作一個文化產業來運作的話,在利用少林寺特有的神聖資源吸引了社會上各種人力、財力和物力之後,當然會出現濫俗和過度商業化的趨勢。一個最明顯的現象就是:打著少林功夫的商業演出已經泛濫成災。最初少林寺組織武僧團出國演出,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和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進行溝通和理解,期望能把少林文化與精神推廣全球。但是,具體負責承辦的演出公司,卻要以贏利為目的。在資源利用和推廣佛教文化之間,沖突不期而至。
傳統佛教以寺廟為中心的資源配置方式,其主導形態即是以寺廟為中心、寺廟-和尚-信徒的認同方式。一旦走出了寺廟,改變了固有神聖資源的配置和利用方式,自然也就改變了世人對於佛教的傳統認同方式。隨著少林寺存在模式的變化,世人的佛教信仰方式無疑也要隨之而變,無法再以寺廟為精神安定之局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