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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紅三代的身份讓我有負擔

2014-12-03
来源:新京報
  劉少奇俄籍長孫阿廖沙:紅三代的身份讓我有負擔
  2014年阿廖沙在廣州工作室中。 新京報記者吳江攝
  1960年,劉少奇和索尼婭、阿廖沙姐弟。阿廖沙供圖
 
  原標題:紅三代的身份讓我有負擔
 
  【對話動機】
 
  11月24日,劉少奇誕辰116周年,回湖南寧鄉花明樓參加紀念活動的阿廖沙闖入公眾視野。新京報對話劉少奇的異國長孫,他講述劉氏家族和自己的故事,以及在歷史大風云之外,他如何面對這一身份,如何看待中國以及如何搭建中俄交流的橋梁。
 
  新京報記者朱柳笛實習生李想廣州報道
 
  阿廖沙1955年出生,俄羅斯人,中文名字劉維寧,劉少奇長孫,現居廣州。
 
  阿廖沙臉部輪廓清晰,鼻梁挺直,上唇蓄著一叢俄式小胡子,說話時直視對方的眼睛,神情里透著些謙遜誠懇。
 
  典型俄羅斯面龐的背后,有一個中文名字:劉維寧。他是劉少奇的長孫。
 
  阿廖沙出生于莫斯科。父親劉允斌是劉少奇的長子,14歲時來到俄羅斯求學。
 
  相比起成年后逐漸顯露的俄羅斯人基因,阿廖沙5歲時的模樣更有中國男孩的特質:他展示了與祖父劉少奇第一次相見時的合影,那是1960年,他穿一雙有些破舊的鞋子,褲子的腰帶有些松垮,直往下掉。
 
  被高大的銀發老人緊緊摟住親吻面頰時,阿廖沙的圓臉龐帶著點羞澀,看起來像中國的年畫娃娃。
 
  這張照片和劉氏家族其他成員的合照一起,被阿廖沙從俄羅斯帶到中國,放大后仔細保存。每一張照片見證著不同的歷史。
 
  盡管與俄羅斯姑娘瑪拉結婚,并育有阿廖沙和索尼婭,為“建設新中國”,劉允斌還是在父親的召喚下于1957年回國。
 
  原本這一家人保持著信件往來,但隨著中蘇局勢的變化,身處莫斯科的阿廖沙一家,逐漸與祖父劉少奇和父親劉允斌失去聯系。
 
  多年后,阿廖沙聽聞了中國親人在“文革”時的遭遇:1969年,劉少奇悲慘離世;至于劉允斌,1967年的一個冬夜,人們在包頭郊外發現了已臥軌自殺的他。
 
  阿廖沙的際遇與祖父和父親全然不同,在異國,他順利讀書、工作,始終與妻子、兒女生活在一起,退役后來到中國,創辦了一家為中俄貿易服務的機構。
 
  作為劉少奇的長孫,他希望能和中國多些聯系。在廣州的辦公室里,四處擺放著和劉少奇有關的書籍和照片,他想讓更多人了解他的家族史。“這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他使用了一個中國化的表達:“正視歷史,才能立足當下。”
  1960年,劉少奇和阿廖沙。阿廖沙供圖
 
  唯一一面

  他熱烈擁抱并親吻了我
 
  新京報:最近是劉少奇誕辰116周年,你去了寧鄉花明樓,你祖父少時成長的地方,給你留下的印象是怎樣的?
 
  阿廖沙:2003年,我第一次回中國就去了寧鄉,那時對祖父了解并不多,花明樓的一切都讓我感興趣。關于祖父的史料保存得很好,我還見到了眾多的旅行團和參觀者。
 
  新京報:你兒時成長環境是怎樣的?與祖輩相比差異大吧?
 
  阿廖沙:花明樓有祖父用過的房間和桌椅,條件艱苦,書房里沒有燈,窗外透過一點小的陽光,他也能看書,這些成長經歷讓人尊敬。而我在另一個國度最大的城市學習生活,沒有可比性。
 
  新京報:第一次對劉少奇這個名字有了印象,那時他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阿廖沙:很早就知道。蘇聯媒體會報道中國的新聞,報紙上有祖父的照片,母親也會提到。那時年紀小,他對我而言,是一個祖父的角色,很模糊,弄不清樣子。
 
  新京報:什么時候這個角色真實出現在生活里了?
 
  阿廖沙:1960年第一次見他,我5歲,記得母親說晚上要去一個地方,一輛黑色轎車接走了我們,來到漂亮的大廳,一位高大的老人,很親切,熱烈擁抱并親吻了我,他就是我的祖父劉少奇。他帶給我很多玩具,也給母親的家族帶來了禮物,一套描畫著中國山水畫的煙具,和一幅繡著老虎的大絲綢畫。
 
  新京報:那時見到祖父的感受是怎樣的?
 
  阿廖沙:因為不熟悉,靠在他懷里時還有些羞澀。但隨后就感受到祖輩的疼愛,不安很快就消除了,那種感受我到現在還記得。
 
  新京報:何時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
 
  阿廖沙:記不清年代,但母親肯定很早就知道了。我最近收拾俄羅斯的房子,找到了一張泛黃的報紙,上邊有一行小小的消息,寫的是1969年祖父去世。
 
  新京報:這些年,你對祖父劉少奇的認知是在發生變化的嗎?
 
  阿廖沙:我對祖父的認識逐年都在發生變化,越發覺得,他能在當時取得那樣的成就是多么困難。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他在這段歷史里的位置?
 
  阿廖沙:他為解放中國和建立新中國貢獻了力量,是新中國初期的國家領導人,為中俄關系的友好奠定了基礎。他是歷史的先驅。
  1960年,劉少奇和索尼婭、阿廖沙姐弟以及阿廖沙的媽媽和外公。阿廖沙供圖
 
  分離

  母親的決定救了我
 
  新京報:對父親的印象如何?
 
  阿廖沙:他聰明而有教養,是一個不會讓別人受委屈的人。他在莫斯科時非常忙碌,總是工作。他有空時會把中國故事書翻譯成俄文,讀給我和姐姐聽。回國后,他時常寫信到莫斯科,表達他對我們的愛。父親謙遜、有禮的性格傳遞到我身上,影響了我的成長。
 
  新京報:有沒有怪罪過父親離開你們回到中國?
 
  阿廖沙:從沒有怪罪。我明白他為什么回國。家庭分隔兩地并不是父親的錯,祖父跟他說,他必須回國償還中國和中國人的恩情。
 
  新京報:為什么不選擇一家人去中國呢?
 
  阿廖沙:有過這樣全家團聚的機會。那時母親去北京見到父親,父親提出過這樣的建議,但母親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她覺得中蘇關系已經有了變化,希望我和姐姐在莫斯科生活。母親的這個決定挽救了我和姐姐。后邊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新京報:你是指1967年父親臥軌自殺的事情?
 
  阿廖沙:也是很多年后,從遙遠的中國朋友那里傳過來這個消息,全家都很震動,不知該不該相信,直到后來姑姑確認了這個消息。
 
  新京報:你曾在接受采訪時說,不相信父親是自殺,現在依然這樣覺得嗎?
 
  阿廖沙:以前不相信父親是自殺,覺得他是聰明、平穩有志向的人。現在越來越了解歷史,知道父親也是先行者,他堅信自己的信仰和方向是正確的,當他被批判為間諜和大眾敵人時,就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做出自殺的選擇,這些是那個時代造成的。
 
  團聚

  法院申訴勝訴提前退役
 
  新京報:那時中蘇關系的變化,對你和你的家庭有怎樣的影響?你怎么看待這種影響?
 
  阿廖沙:我在莫斯科過著平民百姓的生活,中蘇關系的變化,對我們物質上的影響并不大,但無法通信,母親和我們沒法去中國,父親也不能來莫斯科,讓我們飽受了家庭分離之苦。
 
  新京報:這種時刻,劉少奇孫子的身份對你來說敏感又微妙?
 
  阿廖沙:為了避免麻煩,我在俄羅斯生活數十年里,從上中學直到進入工作單位,我從不向人提起祖父和父親,從沒有在親屬欄中填寫過劉少奇、劉允斌的名字。
 
  新京報:后來你如何了解祖父在中國的身份和遭遇?會對此覺得很唏噓嗎?
 
  阿廖沙:當時很少看到中國的信息,很晚我才知道祖父去世的細節,這些讓我覺得很悲傷。花明樓的紀念館展示了他生命的最后時刻,我看到時淚水無法自抑。
 
  新京報:1998年,劉少奇誕辰100周年時,中國政府給你寄了一封邀請函,聽說你突破了很多障礙才來到中國,為什么?
 
  阿廖沙:王光美奶奶邀請我們前去中國,參加紀念活動。我向工作的航天局寫了封申請,但因為工作內容涉及一些機密,上級不批準,還需要等軍事管理局和國家安全局的批示,耽擱了很久,最終收到批復時,100周年的紀念日已經過去了。
 
  新京報:那時會覺得遺憾嗎?
 
  阿廖沙:這件事情之后,去中國的愿望就更強烈了。因為身份不能前往,我開始辦理提前退役,但上級不批準,我到法院申訴勝訴后退役,直到5年后,我第一次前往中國。
 
  新京報:俄羅斯這邊有沒有懷疑過你,有沒有被監視?
 
  阿廖沙:沒有人監視我,雖然我的工作涉及國家機密,只有在退役后五年才能出國,但2003時年俄羅斯已經是一個比較自由的國家,不像前蘇聯那么守舊,所以也沒有人對我產生懷疑。
 
  新京報:為什么堅持來中國?
 
  阿廖沙:我和我家族的歷史,其實也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我希望我的生活和中國有聯系,我想去見證父親和祖父出生、成長的地方。
 
  新京報:對王光美以及家族其他成員的印象是怎樣的?
 
  阿廖沙:第一次到中國,王光美奶奶給予我熱烈的歡迎,她召集了家族所有能來的親戚聚會,大家對各自的生活很感興趣,互相問了很多問題。
 
  新京報:這些年來,還和家族的其他親屬保持聯系嗎?比如劉源。
 
  阿廖沙:我們保持著聯系,但和劉源叔叔并不常交流,他處于很高的職位,工作繁忙,我們能在一些官方活動上碰面,但我不會主動去打擾他。
 
  2014年,阿廖沙與妻子、兒子、女兒在廣州。新京報記者吳江攝
 
  溝通

  中俄信息的使者
 
  新京報:你有時候會有身份認同的困惑嗎?
 
  阿廖沙:有時候會有人對我身份表示疑惑,但是我不會去解釋和辯駁,因為我身上一半是俄羅斯血統一半是中國血統,像俄羅斯人也像中國人。在俄羅斯的時候比較像中國人,在中國的時候比較像俄羅斯人吧。
 
  新京報:你目前適應了在中國的生活嗎?這個國家留給你的印象是怎樣的?
 
  阿廖沙:很適應。其實之前俄羅斯關于中國的信息并不多,我2003年第一次到中國時,看到高樓大廈,馬路寬闊,人們對我非常熱情,這些情景都讓我覺得驚奇。
 
  新京報:為什么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國,定居在廣州?
 
  阿廖沙:原本并沒想要徹底改變生活,但每次來中國,我都會跟俄羅斯朋友講述中國的變化和發展,這些消息讓他們覺得震驚。我逐漸覺得,兩國之間其實需要有更多信息傳遞,我可以搭起中間的橋梁。正好第一份工作和廣州有關,逗留時間越來越長,我開始學習中文,這里的朋友給了我很多建議,就留了下來。
 
  新京報:你如何向他人介紹你的身份?會提到你是劉少奇的長孫嗎?
 
  阿廖沙:這個身份我從來不向別人主動提起,覺得不該利用這個身份去獲得些什么;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正好我們之間也多了一個交流的話題,他們會對我提出很多問題。
 
  新京報:對方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什么?
 
  阿廖沙:你是劉少奇的孫子,為什么會長著一張俄羅斯人的面孔?
 
  新京報:現在你的工作是怎樣的?劉少奇長孫的身份,給你的工作帶來便利之處了嗎?
 
  阿廖沙:我從沒有利用名聲來解決問題,所從事的工作都是符合中國的法律法規的。我所在的機構,也是一個非商業組織,是促進中俄交流和相互提供幫助的一個平臺。
 
  新京報:你經歷了這么多曲折,會覺得自己人生是個傳奇嗎?
 
  阿廖沙:我不覺得自己人生是個傳奇。我在蘇聯時期的學習都很順利,我在航天局也有好的職位,這都是我自己努力奮斗獲得的成績,我爺爺才是傳奇,是歷史上的重要人物。
 
  異國紅三代

  勉勵自己,不讓家族蒙羞
 
  新京報:中國有一些特有的詞語,紅二代、紅三代,大家會把你稱為紅三代,你理解這些詞語的意思嗎?
 
  阿廖沙:我知道,我和家族的其他成員,也是這個定義里的人。廣州有個新四軍合唱團,很多當年新四軍成員的兒子、孫子聚在一起唱紅歌,我也會和他們接觸。
 
  新京報:中國的紅二代和紅三代給你留下的印象是怎樣的?會覺得你和他們之間存在差異嗎?
 
  阿廖沙:差異肯定有,我生長在前蘇聯時期,接受的教育和文化完全不一樣。中國的紅二代、紅三代生長于中國,能很快找準自己在中國的位置,但對我來說,這很困難,如何在適當的場合做適當的事情,需要我去適應。
 
  新京報:這個身份給你帶來負擔了嗎?
 
  阿廖沙:是的,這個身份會讓我覺得時刻有人在監督,我把祖父的畫像掛在辦公室里,是為了勉勵自己,不讓祖父和家族蒙羞。
 
  新京報:你的家族承受了很多苦難,你如何看待這種苦難的經歷?
 
  阿廖沙:我們家族度過了艱難的時刻,但現在對這一切都有了公正的判斷,我會以姑姑劉愛琴為榜樣,用堅毅的精神和力量,克服困難。
 
  新京報:你從劉氏家族里傳承的品質是什么?
 
  阿廖沙:人很難評價自己,我學習、工作都很順利,容易取得好成績,家族其他人也是如此,我想傳承的品質之一是學習能力。
 
  新京報:會希望更多人了解你和你家族的歷史嗎?
 
  阿廖沙:是的,這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正視這部分歷史,才能立足當下。
 

  (李文靜女士對本文亦有貢獻) 

[责任编辑:郭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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