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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再無丘吉爾

2014-11-18
来源:澎湃新聞

  面對經濟停滯和歐洲一體化建設遭遇的抵制,一些德國知識分子最近表達了他們的疑慮與批評。民族國家的回歸是不是不可避免?歐洲使用統一貨幣的日子是不是屈指可數了?在德國宣揚財政緊縮,法國謀求投資的情況下,“法德發動機”是不是已然破損?近日,85歲的哲學家尤爾根·哈貝馬斯在巴黎,向《世界報》(Le Monde)確認自己沒有失去對歐洲一體化的信心。

  《世界報》:德國哲學家胡塞爾(1859-1938)曾經說過歐洲的最大威脅是疲憊感。目前的情況是這樣嗎?

  哈貝馬斯:我當然不想將現在的政治情況同納粹時期相比較。不過確實,“疲憊”這個關鍵詞看起來很合適:從政治及經濟的角度來看,歐洲聯盟,特別是歐元區正在陷入一個螺旋式的問題中,歐盟本身要為其負責。而我們缺乏勇氣和想像力的政府每次都滿足於推卸責任。多年以來,“疲憊”的氛圍成為熱情的消聲器,我認為這像是一個政治癱瘓加上心思旁逸的致命結合體。

  《世界報》:德國的知識分子變成歐洲懷疑論者了嗎?

  哈貝馬斯:德國的公共知識分子對歐洲少有興趣,這是一個過於複雜又不性感的主題。讓我感到惋惜的是,歐洲仍然是一個學院話題,局限在法學家、社會科學家和經濟學家的小圈子裏。當左派批評歐洲機構的建設、政治和司法體系時,它關心的是民族國家和歐洲層面之間的勞動分工,認為這只能導致新自由主義模式的加強。我接受這種批評。但是,我的一些同僚,從一個正確的診斷出發,卻推崇回到國家專管領域(pré carré national),這種反應我認為是毀滅性的,這無關政治。考慮到德國的人口,我沒有太悲觀。民調顯示德國大多數人支持歐盟,只要政治精英下定決心,這些都是可動員的人群。但培育了默克爾的,是那種缺乏遠景考量的實用主義,所以也沒法指望他們。

  《世界報》:你怎么看那些同樣來自左派的要求放棄歐元的呼籲?

  哈貝馬斯:放棄歐元,回到國家貨幣,這在經濟學家看來是個災難場景。作為社會學者,考慮到我們社會和國民經濟已然交融的情況,我不能想像如此激進的去聯盟化。民族國家的左派支持者沒有弄清楚,這是一個簡單的後果。隨著經濟全球化,這幾十年以來,政治面對市場已然失去的談判能力,只有通過超國家層面的重組才能再次獲得。在我看來,歐洲福利國家唯一的救贖之路,就是經由統一貨幣走到政治聯合。

  《世界報》:你怎么看德國在歐洲的領導地位?

  哈貝馬斯:德國在歐洲國家中的領導地位,是因為人口及經濟原因,它既不是德國想要的,也不為很多人接受。如果德國政府扮演的是主導的和負責任的角色,它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利用近年的政治危機來獲得好處。另外,現在走出危機的關鍵也在德國政府本身:它早該啟動嚴肅的對話,討論歐洲未來如何走。因為畢竟,歐盟若能發展一種形式,使得德國在其中的領導地位既可能又必然,這也非常符合德國的利益。

  《世界報》:你認為法德“發動機”將長期不振嗎?

  哈貝馬斯:法德兩國通過共同倡議而結成的聯合是把歐盟帶出困境的唯一辦法,但在我看來,這個聯合已經深陷泥濘。財政、經濟和社會機構的合作,已經落後於國家決策,因此法國長久以來設想的“歐洲經濟政府”,未能通過技術型官僚達成。主權不可或缺的轉交至歐洲層面需要民主的控制,進而需要有利於歐洲議會的平衡轉變。不幸的是,世上再無丘吉爾,沒有政治家有足夠的改變的能力。

  《世界報》:你仍然堅信可以通過憲政辯論來推動歐洲建設嗎?

  哈貝馬斯:下一步不應該是抽象的憲法改革,而是各國政黨最終決定讓它們的支持者了解這個政治精英已經在腦子裏設想了五十多年的計劃。政治家們不應該害怕爭鬥,在公眾意願前,他們應該卷起袖子,把他們各自國家能為今日歐洲提供的代替方案提上議事日程。我的結論是,每個國家都應該有支持歐洲政黨的聯盟。當然,這種歐洲的“大聯合”在德國很難想像。甚至在法國,左派和右派隔閡如此之深……但今天,面對國民陣線(譯注:法國右翼政黨),“右”又指什么?

  《世界報》:如何想像你所說的超國家的聯邦制?

  哈貝馬斯:我參與其中的把歐盟轉化成一個超國家民主體的辯論,是一個爭議話題,正如那些跟憲政有關的話題。歐盟不應該把“聯邦”看作美國、瑞士和德國那樣的聯邦。應該向公民保證,歐洲聯盟不會變成可怕的超國家,這種超國家已經在國家范圍內,達到危及自由平等的程度。

  《世界報》: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1889-1976)的反猶言論的“黑色筆記本”的發現,在法國引起了很大爭議,你怎么看?

  哈貝馬斯:我在《黑色筆記本》選本中讀到的內容本身是讓人難以忍受的,但這並不奇怪。法國二戰後對海德格爾的接受,從一開始,從Jean Beaufret翻譯的《關於人文主義的通信》開始,就是有選擇性的,這很可悲,在海德格爾方面是嚴重的變形,在法國讀者方面則是輕率的天真!而這跟我們歐洲的多元化,以及我們對彼此語言相互無知也有關系。至少從1953年——也就是海德格爾1935年的講座《形而上學引論》出版後——開始,德國讀者不會誤解海德格爾術語中的法西斯意味。他確實是納粹。但對我們,所有曾經受過他影響的學生來說,最可怕的事實是海德格爾從未曾在公開場合否認自己的納粹過往,即使他過去的學生馬爾庫塞在戰後勸他與之疏離。

  尤爾根·哈貝馬斯1929年生於杜塞爾多夫,是德國當代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作為阿多諾與霍克海默的學生,他將其哲學研究與社會學方法相結合,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法蘭克福學派第二代的中堅人物。他經常出現在公共辯論中,反思法西斯曆史,為歐洲一體化辯護。

  (澎湃新聞記者彭渤譯自法國《世界報》2014年11月8日刊。)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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