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進
《盲女》進入了生死無界的維度
里爾克的《盲女》是一首關於死亡的詩。全詩以象徵主義的手法寫就。在神秘、夢幻、哀傷和溫曖,萬般情愫中,讓我們進入一個生死無界的維度。讓死亡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現代量子科學認為,人死後意識可以獨立於軀體之外而存在,也就是說,人的靈魂有恒存的可能。而《盲女》就是這種境界的詩意表達。盲女似乎是個象徵,她死了。她曾怎樣地活過呢?「她當時看得見,任何人都會像另一個女人一樣,她曾大喊大叫、東張西望地活過」。最終還是死了。有的人平緩地死去,有的人艱難地死去,但不論怎樣,正如詩人所說的:「死亡對於不知不覺者是殘忍。得放堅強些,即使陌生者死了。」誰不曾陌生,尤其對於死亡。我們每個人只能死一次。死亡當然會讓人感到意外的可怕與恐懼。尤其是死亡後的頭幾天,靈魂在轉世投胎,如詩中寫的:「可頭幾天很可怕。我遍體鱗傷。現在在事物中盛開而又成熟,當時卻從我身上連根拔起」。詩人面對死亡時恍惚地感到:「這時上帝死了,烏雲降落下來......我一再想到:除了夜,還是夜,並相信看見一條亮光,將像白晝一樣擴張開來。」在驚恐中他喚醒了母親。他當然不願再看到母親痛苦的悲泣。然而,周圍太黑,她太恐懼。她要母親點亮一盞燈。空間已倒塌了,祈求母親快從他的臉、他的胸中把空間抓住,高高舉起,再把星星重新放回到那個無限大的空間。 經歷了死亡的恐懼之後,他似乎已為一切所拋棄,自己便成為了一個陌生的島,一個支離破碎的島,一個孤獨寂寞的島,一個能夠容納死亡恐懼的島。同時,死亡本身的富足,又使她成為了一個舒坦而富有的島。面對已經過去了的死亡,仿佛「走過我肉體這座暗屋。」現在一切都在他身上走來走去,這時,他用腳踩着的石頭說話,聲音從日常的牆壁中帶走了每隻鳥:那是沉默的鳥,記憶的鳥,擠擁的鳥,呼喊的鳥。仿佛靈魂終於轉世重生了。
《秋》在悲涼中獲得重生
里爾克的《秋》不像他那首《秋日》那麼廣為人知,《秋日》是一首神賜之作。北島認為,僅憑這一首詩,里爾克便可濟身二十世紀最偉大詩人的行列。我現在要說的是這首《秋》的詩,它是與眾不同的。他似乎邁着柔軟的腳步,和着秋風秋雨而來,撩起了人們對秋天圖景的略略不安。古今中外,詩人們都是悲秋的。落葉了:「好似天國里花園都凋萎」。「枯葉擺着手,不情不願地往下落」。這樣寫,其實,就是隱喻地寫人生。人生的秋何曾不是這樣:它是金色的,銀色的,褐色的,是陰晴圓缺的,同時,也是有巨大收穫的,然而疲憊的落葉,使之有着墜落的悲涼。秋是寂寞的,不僅秋日之景蕭瑟:「連地球也如落葉一樣,離開星群,落進寂寞。」這寂寞何等浩大啊!進入星際般的孤獨和寂寞,這正是里爾克一生真實的體驗。是的,秋天裏,一切都在墜落了,但這並不意味着死亡。詩人感嘆道:「瞧,所有人全在墜落」。人們終於看到了,一切事物都會在墜落中獲得重生,甚至永恒。
里爾克寫出了秋的憂鬱,使人們想像到秋天的眼神,都是憂鬱的。淒清中,秋天就是一個人,它疲倦了,就要學會放棄,懂得放下。秋,於寂靜中孤零,於纖瘦中哭泣,於墜落中呼喊。秋的開端和結局,與人生的開端和結局一樣,有年輕自信的表現,有金色的渴望與期待,也有暗沉的離棄與落寞,當然還有最終的彼岸與歸縮。上帝憐愛人類,憐愛自然,也憐愛秋。他正用自己的雙手:「無限溫柔地將這一切墜落把握」。詩人最終告訴我們,上帝已將墜落的夢接住了,所希求的一切,終將會成熟,長得豐滿。
頂圖:里爾克。圖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