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詩銀

　陳作耕先生近十年來創作詩詞作品六百餘首，其中詞近六十首，約佔百分之十。最近，他自編了一部精選作品集，收詩詞一百二十首。其中，詞二十首，佔百分之十七。寫詩填詞的人，無論有意識也好，無意識也好，其心中都有一個追摹的模板。陳作耕先生與那個年代走過來的大多數詩人一樣，有着大體相同的心理歷程：毛主席詩詞就是模板，也就是手不釋捲地讀毛主席詩詞，專心致志地比著詞牌模仿著填詞。在這個過程中，毛主席詩詞影響著詩人，尤其影響著詩人的抱負情懷，影響著詩人的創作風格。在喜歡和摹寫的過程中，陳作耕先生從毛主席詩詞學到了寫詩填詞的要義，養就了自己一腔的情懷，學到了比較精到的章法，使自己的作品詩是詩，詞是詞，且形成了自己偏於豪放的風格特色。近年來，隨着詩詞涉獵範圍的擴大，創作水平不斷提高，儘管詩詞水平還不能與詩詞先賢們比肩，卻也追慕著先賢而不知疲倦，夢裏與先賢對話而時有談資，心中有先賢而不亦樂乎。讀陳作耕先生的詩詞作品，似乎能感覺到他已收穫了相當可觀的類似的快樂。為了說明這個問題，下面，就對集子中的二十首詞之情懷與章法作一些簡單的分析。

　填詞，說到底，就是寫自己的心，也就是自己的情懷。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用「境界」兩個字來概括情懷如何表述和表述得如何。他提出了自然之境界與理想之境界，大境界與小境界，尤其強調「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人間詞話》代表着詩話體詞評論的最高成就，「境界」說也是這部詞話中最為重要的觀點。近人陳匪石先生《宋詞舉》選兩宋十二家詞，其中選蘇東坡兩首，一首詠楊花的《水龍吟》，一首作於黃州定慧院的《卜算子》。這兩首膾炙人口的詞作，可謂是寫真景物、真感情的至真之作品。陳作耕先生的二十首詞，就景物之真、感情之真來說，知其工作生活經歷者，自可覺出其「真」;沒有此等緣分者，單從其詞作的字面，也會從不少可圈可點詞句中讀出「真切」感。如《沁園春•福田頌》中的對深圳特區「誰曾料，昔窮鄉僻壤，巨變驚天」的讚美之情，《念奴嬌•戰友長沙聚會》中「猶記山城揮手別，漫漫征途求索。北域南疆，沙場滾打，志氣凌山嶽。邊關烽火，幾經生死如昨」記憶猶新的軍旅之情，《水調歌頭•回常德》中「猶恨歸來晚，步步嘆今殊」的故鄉眷戀之情，《滿江紅•井岡山憶毛澤東主席》中「仰英雄，日暮眺天邊，懸明月」對革命前輩們的無限景仰之情。這些以及沒有舉到的不少詞章，都不加掩飾且傾情地宣洩了填詞人的真情懷，也讓讀者無不從中感到真實而且又很親切。

　追求詞的境界，其實也就是對詞的立意的追求。只有立意高，詞的境界才能高。這種對立意也就是對境界的追求，當然有對一首詞之立意的追求，但更重要的是對詞人的人品、詞品的追求。換句話說，與其常常念叨著填一首詞首先要確定這首詞的立意，不如把功夫下在人生立意、包括創作立意的追求上，下在養人品、養詞品上。沒有為社會做奉獻的思想，創作不出具有社會價值的詞。沒有為他人著想的修養，創作不出具有憐憫情懷的詞。內心齷齪的絕對填不出清新的詞章，只有心胸坦蕩才會有詞章的陽光健朗。通覽陳作耕先生的二十首詞，能夠感受到他對一首詞立意的追求與對詞人的人品、詞品的追求是一致的，且已達到相當的境界。這也是他雖然進入詩壇較晚，但卻「進步最快」的重要原因所在。陳作耕先生的詞作有着闊達奔騰的氣勢，如「雄踞鵬城，襟連港島，壯哉福田」，在動感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有着明朗的陽光，「當年南海掀濤。與熱血男兒齊弄潮」，給人以春天般的晴明與溫暖;有着斑斕的色彩，「百里蔥蘢，登高望，杜鵑如血」，涂抹著豐富多彩的生活;有着多維度的聯想，「滾滾長河流日月，波濤捲走華年」，蘊積著深思與感發的動力。積極的、明快的、向上的、陽光的、正能量的描寫與傾訴，使詞的立意與境界處在一個高的台階和高的層次上。人生的立意、境界決定著詞作的立意、境界。正是陳作耕先生從軍也好，從事地方工作也好，所追求與踐行的人品、詞品反映在詞作中，才寫出了這樣有立意、有境界的詞句和作品。

　詞是文學藝術品。八百多個詞牌在章法上各有各的特點。比如沁園春，上下片第一個領字後的四個四字句，詞譜上雖沒有明確要求，但在創作習慣中講究的一般是隔句對的。陳作耕先生二十首詞中有三首沁園春。這三首沁園春上下片第一個領字後的四字句，如「望而今海角，層樓蔽日，新興口岸，萬客摩肩」「愛藍灣紅樹，閒棲鷗鷺;蓮山梅嶺，翠籠霞煙」等，在隔句對上都比較講究。僅此一點，也可看出陳作耕先生對詞的章法有研究且運用於填詞的實踐中。又比如鷓鴣天過片的兩個三字句，《欽定詞譜》上第一個三字句的前兩個字雖然可平可仄，但講究的則是平仄仄，這樣對上第二個三字句的仄平平，才更有抑揚頓挫的感覺效果。陳作耕先生收到集子中的兩首鷓鴣天詞中 「人事杳，屋場空」「星斗轉，物華遷」，都是比較講究且對得比較工的。還比如水調歌頭的起拍兩句，自從蘇東坡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廣為流傳以來，填詞人就悟出了這一拍若能寫出籠罩全篇或提起全篇的意味來，這首詞就成功了一半。陳作耕先生的《水調歌頭•回望》中的首拍「漫說人生路，把酒憶春秋」，就寫出了這樣的大局觀，收到了這樣的效果。這也說明，陳作耕先生對詞的章法不但有過潛心研究，而且有着敬畏之心，以謹慎的態度相對待並遵守著。陳作耕先生的詞，在講究章法的同時還注重了雅致。做到這一點，對於軍人加領導幹部出身的填詞人來說，也不是那麼簡單和容易的事情。這種雅致表現在寫景上，如《柳梢青•登蓮花山》之上片「一脈蔥蘢，四圍城郭，萬廈凌空。雨後秋山，鳥鳴幽谷，霞映花紅。」表現在抒情上，如《蝶戀花•賞夏荷》之下片「雨打風吹容漸瘦。客子誰邊，為你輕彈奏。歸去銷魂香滿袖，年年到此君知否?」他的詞的雅致取決於對俗之又俗的日常生活的雅化，也就是通過詩性的思維，給生活以詩的意象，並用詩的語言表達出來。填詞同理，只不過在這方面的要求更高一些，也即修飾性更強一些，表現得更雅一些。陳作耕先生的詞，提供了在思維、意象、語言方面雅化的成果，使自己的生活富有了詩的浪漫與味道，通過這二十首詞的「要眇宜修」，將這種雅致的浪漫與味道，反饋給了社會，傳達給了讀者。

　喜歡上詩的人是癡人，喜歡上詞的人是癡人中的癡人。這種癡，不在於作品多少，而在於作品中詞人的全身心投入所體現的社會價值。李清照、王沂孫流傳下來詞作都是五、六十首。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絕不止這些詞作，只不過相當一部分沒有流傳下來。辛棄疾六百多首，陳維崧一千六百多首，他們的詞作大都流傳下來了。這些詞人告訴世人，只有癡情於詞，把填詞作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才能填出好詞;填出好詞當然要靠數量的積累，沒有一定的數量也就出不了好詞，也就流傳不下來。蘇東坡正由於填了十多首江城子，也就留給了我們很有名的「十年生死兩茫茫」的那一首。陳作耕先生填詞雖晚但起點不低，以自己養就的胸懷和對詞之章法的研究，廣而學之，恆而持之，已經填出了不少挺好的詞。相信他一定會攀登不止，達至化境，填出上好的詞，不負社會與人們的期待。

　附：陳作耕的詞

　摸魚兒•廣州游

　又歸來，畫樓煙雨，花城終日飛絮。新街十年繁華甚，雅館名園無數。琴瑟鼓，江水碧、遊人如織長堤路。嬌娃笑語。品廣府茶蔬，瓊樓小酌，良夜美如許。

　追疇昔，港口堪稱翹楚。千年華夏商埠。絲綢海上財源廣，外貿盛傳今古。旗幟舞，天地換、更贏百業齊興舉。千帆競渡。喜四十春秋，滄桑巨變，潮起大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