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尤其是小說家,以虛構為主要創作手段。但沒有現實,何來虛構?也無從虛構。從《香港商報》組織「品鑑嶺南——中國著名作家廣東行」算起,十多年來,全國共有七十多位知名作家先後到汕頭採風。
採風也是受教。作家是真誠的、率直的,近距離直面社會現實,對生活保留發言的立場。這種對現實生活的關懷,就是「擁責任在懷,擁蒼生入懷」。
而現實生活是有高度的。作家們在汕頭看到了這種高度,被啟發,被感動,胸懷開暢,意氣風發,每人都寫了一些有價值的作品,在各地的報刊上發表,可謂是洋洋大觀。
人們自然要問,為什麼這麼多作家會一次次蜂擁而至?
這固然跟汕頭的魅力有關,但最關鍵的是有一位能把作家們領進汕頭的「引路人」。這個人至少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通曉汕頭的歷史根脈、文化風物,並有寬廣的人脈,是「汕頭全書」式的人物;二是善為文章,了解作家,與文化界有廣泛的聯繫。
汕頭恰好就有這麼一個人——張澤華。
這位農家才子,十幾歲時便發表了小說,中專畢業後當過縣文化館的創作員,後來由文入政,一步步從農村最基層做起,在汕頭市諸多區縣裏擔任過職務。大家對他的評價是:「他治理好一個地方,就會被調到另一個更需要他的地方。」
講一件小事,可見他的為官風格。
作家們在汕頭親眼見到一些曾經的癮君子,他們不僅徹底戒毒,還有着一份不錯的工作。親耳聽他們講述創業的故事,可稱得上是奇聞奇遇。
上世紀90年代,經營一間家具店的紀耀宏,因與隔壁商店的老闆發生糾紛,失手致人重傷,入獄五年多。出獄後,他去開「摩的」拉客,無人敢坐他的車,到建築工地干苦力,包工頭知道他的經歷後也不敢要他,一度求職無門。就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張澤華。時任龍湖區委書記的張澤華正想通過紀耀宏,幫助一批自暴自棄、不能融入社會的年輕人,於是全力扶助紀耀宏和另外五個命運相同的朋友,創建了鴻泰搬運隊。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由六個人起家的鴻泰搬運隊,現有本地員工八百多人。搬運隊因服務安全可靠、效率高,打出了自己的品牌,承接業務應接不暇,建起了三層辦公樓。最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這裏每年都會安置五十多個刑釋人員,可以說,來一個安置一個。張澤華當初支持紀耀宏的目標實現了,這些人只要進了鴻泰,就不會再違法犯罪。
也就是說,他們進了鴻泰後,就把毒癮徹底戒掉了。如果說一年半載或三五年不沾毒,還不能算是真正戒掉,那麼二十多年不碰,應該算是成功了。我看他們忙忙碌碌,談吐自信,一個個用行動證明了自己不再是社會和家庭的累贅,而是能夠養家和有益於社會的「干將」,難怪汕頭人把如今的鴻泰搬運公司稱為「陽光驛站」。
「驛站」里的人一提起「張書記」,無不感激涕零。難得的是,張澤華始終沒有忘記他父親的臨終叮囑:「有燒香的心,才有吃飯的命。對人要真誠、敬重。」他始終抱着給百姓「燒香」的心為政,其政聲之佳可想而知。
他在退休之前擔任汕頭市公益基金會會長,負責管理全市的慈善事業,這一管就是八年,為他廣結善緣打下了基礎。期間,他還出版了四本文學著作——這一切似乎都在為後來當作家們的「領路人」作準備。
對一個地方幹部的真正檢驗,是看他退休之後百姓們對他的評價。作家們每到一處採風點,都會受到當地主人的熱烈歡迎。儘管張澤華總是站在作家們身後,但大家心裏都明白,主人的盛情及坦誠,完全是看他的面子,他才是採風團的靈魂。在交談中,有些人還會不自覺地講起張書記曾如何幫助他們……因事、因情,他受人尊敬,自有一股溫煦而持久的氣場。
其實,他也是一名作家。他太熟悉自己的城市了,駕馭汕頭的重大題材,筆下真情瀰漫,文風明潤。他筆下的戰鬥英雄麥賢得,頭顱受傷,硬是手把舵輪,穩住快艇,直至海戰取得勝利。通篇剛猛激越,攝人心魄,氣骨挺立,意蘊酣暢,富有歷史的穿透力。聯想到「拒倭守土」的丘逢甲等過去的汕頭名將,不能不令人感佩——海疆萬里、地控要塞的汕頭,果真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汕頭又是一座「慈善之城」。在張澤華的書中,他詳細描述了汕頭慈善事業的傳統,以及在民間形成風氣的過程。海外華人圈曾流行一句話:「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僑,有華僑的地方就有潮汕人。」1894年,孫中山在美國檀香山成立興中會,接受了華僑的捐助。1905年,興中會與章太炎、蔡元培等人組織的光復會,以及黃興領導的華興會等革命團體聯合,在日本東京成立中國同盟會,也是靠海外華僑的有力支持。
汕頭華僑在海外掙了錢,回鄉投資做善事已成習俗,國內汕頭人樂善好施的事也屢見不鮮。外砂鎮李厝村的生產隊長王佩君,就與三十多位富裕農民出資成立了集義福利會。三十多年來,這個福利會救助因颱風等自然災害造成的孤兒及貧困者兩萬多名,捐出衣物三萬多件,現金三百多萬元……
義不負心,張澤華下筆也情深不能自持,獨得潮汕人文之厚。他寫的故事別有意趣,文采也灑脫爽潔。他不僅邀請眾多作家來汕頭,還曾分期分批邀請五十多位中科院院士和著名科學家來汕頭,到當地校園普及科學知識,培養科學人才。如今,在汕頭湧現出的一百位「小發明家」中,有的考上了科技大學,有的被選派出國深造,有的畢業後進入國家科研機構工作……
「世上蒼生架上書」,張澤華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為官,襟懷廣闊,扶持人心;為文,弘揚正氣,彰顯時代。從政經歷豐富和錘鍊了他的文思,而文學創作不僅浸潤了他的品性,也將他的人生拉寬。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蔣子龍)
作者簡介:蔣子龍,曾任中國作協副主席、天津市作協主席。多次獲得全國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獎。代表作有《喬廠長上任記》《赤橙黃綠青藍紫》《農民帝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