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延安,你會想到什麼?肯定會先想到“革命聖地”四個字。但也許你不知道的是,延安及其下屬縣中有4座特別彪悍的北宋佛教石窟:鐘山石窟、清涼山石窟、石泓寺石窟、萬安禪院石窟,並稱陝北四大窟。位列榜首的子長鐘山石窟,更可堪稱宋代第一佛窟。
位于陝北山區的子長縣,是個交通較為閉塞的地方。這里尚未通高鐵也沒有動車,需要乘坐慢悠悠的綠皮火車抵達。鐘山石窟也不在縣城內,而在西北方的山中,史書上號稱有18窟,但按守窟的大叔的話說,只有4號窟這1個窟值得看。
然而,進入4號窟萬佛岩的大門,我整個人頓時一震,目不暇接的感覺驟然襲來。
石窟中有8根方形石柱,將中心區域圈成三個立方體空間。石柱上滿是小型佛像和菩薩像。造佛像是有功德的,多造便有更多的功德,因此,古今中外的佛教徒們都熱衷于建造大量的小佛像,營造出千佛洞、萬佛寺的架構。然而,很多地方的工匠這麼玩的時候都很敷衍,大量的佛像都是簡單的重復重復再重復。陝北的工匠可不是這樣,他們在鐘山石窟的4號窟內營造的佛像不光總數破萬,細節也相當豐富,逐行、逐個去看,會發現那些小佛像有很多樣的動作與表情。
在四面洞壁上,亦刻有大量彩色的小佛像。這些密密麻麻還耐看的小佛像,形成了第一重視覺沖擊,讓人目不暇接。
石柱隔開的三個空間內,各有一尊坐佛和附屬的弟子、菩薩。最左側的那尊佛,雙腿下垂置于雙蓮,此為善跏趺坐;右手上舉,捏出了一個不典型的說法印,左手自然垂放于左腿之上。它的整體姿態,和我之前寫過的那尊唐代大鐵佛一毛一樣,應當是一尊彌勒像。所以,這三尊佛像,應為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
等等,不對啊!正常的縱向三世佛,未來佛都位于右側,左側是過去的燃燈佛。哪有把未來佛放在左側的呢?況且,這尊佛的脅侍明顯是阿難和迦葉二位尊者。漢傳佛教里的脅侍和印度教的坐騎一樣,是用來推測主尊身份的利器。以此反推,左邊這尊,也是釋迦牟尼佛。這就不是三世佛的搭配。
巧的是,右側兩龕的脅侍,都是阿難和迦葉。所以,三龕的主尊都是釋尊。如此安排,有什麼含義?
解答的線索還是在脅侍身上。雖然三隊脅侍全都是阿難和迦葉,但很明顯,自左向右,他們的外貌——尤其是迦葉的外貌——看起來在變老。左邊的迦葉看起來正是中年,肌肉豐滿,年富力強;中間的迦葉已入老年,多年的苦行消耗了肌肉,胸前肋骨突出,面部有些憔悴;右側的迦葉似乎半只腳邁入了涅槃,形銷骨立,像一尊站着的骷髏。與之相對,最左側的釋尊頭上似乎還戴着頭巾——不像另兩尊是肉髻螺發——這明顯還未成佛,正應壯年迦葉的時態。而中間的釋尊,捏的還是不典型的說法印,但端坐于蓮台上,這是已經成佛后宣揚佛法的形象,這對應的應當是鹿野苑的初轉法輪。
最讓我不解的,是最右側的釋尊。按照脅侍尊者的時態推測,這個釋尊對應的應當是涅槃之態。常見的表現佛祖涅槃的造像,一般都是臥佛,但這里是打坐的宴坐姿態。它還捏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印:雙手置于腿上、肚臍前,手掌向上,大拇指舉起,靠在上折的四指上,兩手的四指背對着靠在一起。劉兆英先生在《文化藝術報》上撰文介紹說,這個手印叫“清涼印”,代表着佛祖涅槃,如是倒是也對應得上。
無論如何,這三尊釋迦牟尼像,都對應着他人生的三個重要階段。如此三時佛,在佛教藝術史上極為罕見。再配上鮮豔的顏色、頭頂的藻井和身側的萬佛石柱,在石窟大門投入的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震撼。
除了佛祖好看,石窟內還有許多身菩薩。這些菩薩或坐于蓮台,或站立于佛前,皆面容姣好,衣着貴氣,或淡然恬靜,或蹙眉沉思,雖然不像主尊那樣讓人驚豔,但也是北宋石雕的精品,幾乎可以和那些同時期最好的木雕、泥塑放在一起比一比。
北宋時的陝北,特別崇拜觀音菩薩,尤其喜愛水月觀音。因此,在鐘山石窟內有好些尊水月觀音的浮雕,他們或坐于石柱的浮雕上,或坐于四牆,高高在上的觀看前來參拜的凡人,如看水中之月一般。
鐘山石窟的興建時間有一定的爭議,主流觀點是修建于北宋治平四年。治平是宋英宗的年號。英宗勤政,重用名臣韓琦、歐陽修、富弼等人,改革時弊,但手段比兒子神宗圓潤、成熟得多。在他的統治下,北宋有中興之相。然而,英宗在位4年就去世了,在他之后,北宋進入了狂飆突進改革的新時代。
在那個時代,陝北是北宋對抗西夏的前線。邊地的軍民們竟然造出如此之好的石窟,着實讓人驚訝。讓我們多看看這北宋最好石窟的風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