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杜瑋
電影《頭號玩家》中,男主角宅在家中,就能環遊世界,戴著虛擬現實設備,就能和小夥伴一起聯合作戰,在遊戲中獲得身臨其境的極致沉浸式體驗……這樣的場景發生在2045年,但現實中,這在2030年後就有可能實現,也就是在第六代移動通信(6G)時代。
6月6日,工信部向中國移動等4家企業發放了5G商用牌照,標志著中國5G商用元年開啟。商用移動通信網絡每10年更新一代,5G的商用同時也意味著下一代技術研發的開始。
2018年7月,國際電信聯盟成立了2030網絡技術的研究組。目前,美國、中國、日本、韓國、芬蘭等國家,都已踏上6G研發賽道。今年2月,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連發推特稱:我想要5G,甚至6G盡快進入美國。此後不到1個月,美國開始部署6G的研究。
對各國而言,移動通信技術早已不僅是便利人們溝通的橋梁,更是國家科技競爭力乃至國家實力的體現。6G是什么,離我們有多遠?
6G,“6”在哪兒?
對普通用戶來說,網速是衡量每一代網絡性能的KPI。4G時代,每秒數據的傳輸量為幾十兆比特,到了5G,數據傳輸速率將提高10倍以上,最高可達1Gbit/s(千兆比特每秒),而當6G開啟,網速將迎來新的飛躍。電子科技大學教授、通信抗幹擾國家級重點實驗室主任李少謙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從技術指標設定來說,每一代網絡的速率都要比上一代提升一個數量級,“(如果)再高,就超越了技術,是達不到的”,因此,一般場景下,6G的網速大致會是5G網速的10倍。
大帶寬、高速率能做什么?除了滿足超高清網絡電視、虛擬現實遊戲等常見需求,全息技術成為業界看好的方向。國際電信聯盟也將其列入了《2030年及之後新型網絡技術展望》的白皮書中。
所謂全息技術,就是指不光能看到圖像,聽到聲音,還能實現觸覺、味覺等五官全方位感知的技術。舉個例子,通過全息影像,足不出戶,就可以置身千萬裏之外的熱帶雨林,不僅能看到瀑布,聽到水流聲,還能感受到當地的溫度、濕度,聞到泥土的芬芳。再如,全息遠程會議,可以觸摸到對方,全息手術,遠端醫生如同在現場。
這一技術對傳感器數量、數據傳輸速率有著較高要求。國際電信聯盟2030網絡技術研究組主席、華為美國總部未來網絡首席科學家Richard Li在一份報告中提到,如果要實現對一個人高清晰度全息投影,傳輸速率要達到4.62Tbit/s(太比特每秒),相當於5G網速的成百上千倍,這對6G網速也是個挑戰。
6G更大的神通還將在於建立物和物的聯接。事實上,關於5G,業內就提出了高速率大帶寬、超可靠低時延通信、海量機器聯接三大應用場景。5G的理論延時要從4G的50毫秒降至1毫秒。海量機器聯接則是指每平方公裏接入的傳感器數量達到100萬個。
北京郵電大學信息與通信工程學院教授、網絡與交換技術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張平分析說,過去,從1G升級到4G,只強調高速率這一個維度,5G首次提出了三個目標,但就目前而言,只有第一類場景達成了國際統一的技術標准,5G商用滿足的依然也只是這一場景。“超可靠低時延通信到現在為止國際上都沒有標准化,要等到明年3月才定”,而實際部署後,運行效果如何也尚不得而知。海量機器聯接標准化的優先級則更低。當下,國內采用的是依然4G時代速率較低的窄帶物聯網等作為技術實現手段。這意味著,6G在這三個維度上都有著進一步的改進空間。
“‘4G改變生活,5G改變社會’這句話其實並不科學”,李少謙認為,5G也有些被神化。在他看來,5G時代只是開啟了萬物互聯的大門,隨著未來需求的增長和技術的迭代,要真正實現萬物互聯的路還有很長,這正是6G時代要做的事情。比如,要構建完整的車聯網,首先要解決廣覆蓋的問題,“某個地方突然沒信號了,車就會撞到一起”。
張平稱,由於技術等限制,現在的5G技術只是相對獨立地針對三大應用場景中的某一類,未來6G要同時覆蓋兩類甚至三類場景的需求。比如說,整個城市的智能交通系統,既要處理車與車、車與人、車與交通設施等實時的大量數據,需要大帶寬,又要保證低延時,避免發生事故。
在不少業內人士眼中,AI和6G在未來的發展中將相輔相成,融為一體。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教授牛志升稱,“6G時代將充滿AI”。他分析說,無論是幫助用戶識別場景,還是優化網絡資源配置,AI都將發揮重要的作用。OPPO研究院標准研究中心5G資深研究員沈嘉說,隨著AI技術與應用場景的普及,以智能體交互為代表的新型業務場景將會在6G時代出現。比如說,一個圍棋高手要將知識和技能傳給徒弟,可能需要幾十年,但依靠6G,機器人和機器人之間能夠快速相互學習,幾秒鍾就能將智慧傾囊相授。
李少謙說,實際上,到目前為止,關於6G,仍沒有明確的定義,到2023年前,世界范圍內都將處於提出願景、分析需求、研究潛在可用技術的階段,之後,學界、業界將進行討論,達成共識,制定標准。
6G,有多遠?
為達成6G的美好願景,世界各國已競相布局。
從5G研發起,中國已處於世界移動通信行業的第一陣營,去年3月,工信部部長苗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中國已開始著手在研究6G的發展。去年4月,芬蘭科學院將芬蘭奧盧大學主導的“6G支持的無線智能社會和生態系統”列為國家研究資助計劃的旗艦項目,該項目在未來8年將獲得超過2.5億歐元的資助。今年1月和6月,韓國兩大電子巨頭LG和三星分別被報道成立了6G研發中心。今年3月,據《日本經濟新聞》稱,早稻田大學、電子制造商NEC和德國斯圖加特大學等將聯手開發後5G時代移動通信技術。
在去年9月舉行的世界移動通信大會美洲展上,作為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首位談及6G技術的專員,傑西卡·羅森沃瑟提到了太赫茲波、區塊鏈等技術。今年3月,在特朗普連發推文後不久,FCC宣布開放頻率范圍為95GHz(千兆赫茲)至3THz(太赫茲)、以“太赫茲波”為主的實驗頻段,給研發者提供10年的使用期限。
太赫茲波頻率為100GHz到10THz,波長介於毫米波和紅外線之間,屬於高頻率電磁波,被視為6G潛在可用的關鍵技術之一,用李少謙的話講,這是一塊在移動通信領域從未開墾過的新大陸。在1G到5G的發展征程中,有限的低頻段資源被優先開發,移動通信的所用頻段不斷走高,而依據電磁波特性,頻率越高,可用的帶寬越大,這也正是太赫茲波被業界看好的原因。
但如同硬幣兩面,太赫茲波也有著致命缺陷,電磁波頻率越高,也意味著波長越短,這樣一來,太赫茲波繞過障礙物的能力就很差。太赫茲波無法穿透水泥牆,而且容易被水分子吸收,雨霧天氣,樹葉、建築物、行人等遮擋也對其有影響,這意味著太赫茲波信號衰減強度大,無法遠距離傳播,覆蓋范圍有限。
事實上,類似問題在5G時代已有所體現。我國的5G網絡中,現在采用的是6GHz以下的頻段,未來還將使用毫米波段,頻率都高於4G時代所用電磁波,而毫米波和太赫茲波有著類似的短板。這將造成因電磁波傳播距離短,基站建設數量大且密集的境況。
現有的一些實驗研究中,太赫茲波的傳播距離多為幾十米至上百米。李少謙團隊在2012年承擔了國家科技部第一個太赫茲通信系統項目,最初他估計,太赫茲波的傳播距離只有5米,但實驗測得,在沒有任何遮擋的情況下,其傳輸距離能達到1公裏以上。奧盧大學無線通信中心博士後何繼光稱,如果太赫茲波無法穿牆,則要考慮從室外到室內的傳輸問題。
在北京郵電大學教授牛凱看來,未來,太赫茲波更大的適用范圍可能是室內的近距離、高速率傳輸,速率能達到每秒1太比特,而室外的遠距離傳輸乃至廣覆蓋,仍需依靠低頻段,“3G退網後,可以用這些頻率,也可以在6GHz以下的頻段中做一些規劃”。同時,為了達到高速率,還可以仰仗MIMO技術(多輸入多輸出技術),“這實際上就相當於在空間維度上增加了信息傳輸通道”。他分析說,未來的網絡覆蓋一定是多頻段組合。OPPO研究院標准研究中心總監、5G首席科學家唐海稱,今後基站是否越建越密,主要還取決於能否有高質量的低頻頻段可以騰出使用。
李少謙認為,太赫茲波通信未來可以用於體育賽事從攝像機到電視地面制作中心的超高清信號點對點傳輸,局域大容量傳輸,是6G可能應用的技術,而未來太赫茲波是否最終會用於6G,是否通過建基站的方式采用,仍需進一步的探討。
另一種可能性是,在6G時代,終端和終端之間的通信不再經過基站這個“中介”。沈嘉認為,尤其在短距離、高頻段的通信中,這樣的機制可能會成為現實。“當我們用高頻段的點對點通信把很多通信流量從基站上移到我們的手機上,那么傳統中低頻段的資源也能得到更好使用,就相當於原來高速公路上都擠滿了車,如果兩個人是鄰居,就沒必要繞道上高速公路”。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電子與計算機系教授瓦利德·薩阿德則在其論文中提到,未來的6G時代,無論是牆壁、路面,還是整個建築,都可以采用一種智能材料,表面裝配天線,充當基站,實現數據近距離的收發。
基站密了,電磁波頻率高了,輻射是否會增加?這是在5G到來前,就已在人們心中泛起的疑問。
對此,李少謙解釋說,是否頻率越高,電磁波對人的輻射就越大,還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撐,“但有一個是肯定的,功率大不行”,衡量電磁波對人體輻射的主要指標是功率。移動通信用的功率實際上並不大,此外,由於5G基站的覆蓋范圍更小,其發射功率也可以進一步降低。
保證廣覆蓋的另一種方式是衛星通訊。5月23日,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就發射了其衛星互聯網項目“星鏈”的首批60顆近地衛星。從2019年到2024年,SpaceX共將搭建由約1.2萬顆衛星組成的“星鏈”網絡,從太空向地面提供高速互聯網接入服務,這也被不少自媒體解讀為美國的6G戰略。而亞馬遜、軟銀注資的衛星初創公司OneWeb等也都有著構建太空互聯網的宏圖。
李少謙分析說,全球范圍內,移動通信目前覆蓋的陸地范圍只有30%,荒漠、戈壁、貧困地區、海洋等未來都要通過衛星來實現全域覆蓋,但由於衛星的局限,通信速率會比較低,因此,只能和地面移動通信互為補充,起不到替代的作用。牛志升稱,由於近地衛星與地球自傳不同步,意味著完成一次通信過程,要有不同的衛星“接力”,而軌道受限的問題也需要考慮。
李少謙說, 6G時代的移動通信將會是天地一體化融合的態勢。同時,在幾代移動通信技術迭代的過程中,功能重疊的技術會被取代掉,3G、4G提供的是都寬帶服務,3G會消亡,“2G頻率低,覆蓋最好,提供了通信的最基礎服務”,會保留,因此,會存在網絡“多代同堂”的情況。而從目前看,5G時代還面臨著基站建設成本高、運營功耗大的問題。有數據顯示,5G基站的電費相當於4G基站的兩到三倍,這也將是6G要面對的挑戰。李少謙認為,可以通過簡化結構、加大元器件集成度、將不必要設備去掉等方式,把功耗降下來,但“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找這個平衡點很難。
張平認為,目前最關鍵的,是花長一點時間,“想清楚6G到底是什么,能帶給我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