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65岁的谢玉阶再次回到了江西省桠髻钵山脚下的会昌县清溪乡青峰村宋屋场组。12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客家古村落,而如今,却只剩空壳祠堂,和几间废弃的牛棚与旧屋。
桠髻钵山脚下的青峰村宋屋场组旧屋(摄影:郑宛莹)
2004年6月27日,经江西省科技厅组织的专家科考小组认定,横跨江西省赣州市的会昌、安远和寻乌三县的桠髻钵山为东江的源头。供给香港70%至80%淡水的东江,被称为香港的“母亲河”。
On June 27, 2004, a team from 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partment of Jiangxi Province determined the Yajibo Mountain was the source of the Dongjiang River. Dongjiang River, which supplies 70 percent to 80 percent of Hong Kong's freshwater, is called the “mother river” of Hong Kong.
东江源头桠髻钵山航拍(摄影:王俏)
为了保证东江水源的清澈,江西省赣州市会昌县于2006年开始了位于该县范围内水源地的村落搬迁工作。
To ensure Dongjiang River remained pure, Qingxi township authorities in Huichang county in 2006 ordered Songwuchang group of Qingfeng village to relocate.
2006年至2013年,宋屋场组约100人亲手拆掉了村屋,离开了世代赖以为生的山林与田地,搬到了6公里以外的清溪乡中心。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搬迁前,村民们在山下的平地耕田、饲养家禽;到山上放牛、种林下香菇。
There is a Chinese saying: “Living from what the land and sea can give”. Local villagers had planted rice and raised poultry on the lowlands and grew mushrooms higher up on mountain slopes. The decision to clear the village came as the result of local farming practices.
据现任青峰村支部书记谢运才介绍,田间施的肥、家畜的粪便都可能会污染水源。而为种植林下香菇,需截取原木打孔植入菌丝,会破坏树木,影响山林涵养水源的功能。
Xie Yuncai, the current Communist Party branch secretary of Songwuchang group, said fertilizer spread on crops and waste from chickens and other poultry leached into the soil, contaminating the river. When they planted mushrooms, farmers cut chunks of wood from living trees. They bored holes in the harvested wood and planted mycelium spores. As a result, trees began to die off. Destruction of the forest slowly reduced the mountain’s capacity to conserve water.
青峰村支部书谢运才(摄影:朱海鹏)
“为了保证东江的水源不受污染,青峰村必须搬,” 清溪乡党委书记刘朝华说。
据刘朝华介绍,当地政府给予每位搬迁的村民3500元的新房补助。在村民的新住所处,政府提供了建房土地,并铺设了水泥路,安装了路灯和下水道等。
Liu said each villager received a 3,500 yuan (US$535) subsidy to build a new house at the center of Qingxi township. The government laid a concrete road to villagers’ new homes and installed street lamps and sewerage pipes.
谢玉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自1983年担任了16年的村支书。据其族谱记载,谢玉阶家祖辈自第九代起(清朝初期),就定居在这片山下,到谢玉阶已是第22代。
青峰村宋屋场组村民谢玉阶(摄影:朱海鹏)
谢玉阶为了起到带头作用,于2007年亲手拆掉了祖辈生活了13代的祖屋,搬到了乡中心。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要尽责保护水源地的清澈,” 谢玉阶说。
可村民谢家万,心里感到很难过。
青峰村宋屋场组村民谢家万(摄影:朱海鹏)
“作为一个农村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不舍得离开这里。因为我离开了这里,没有土地耕作,叫我怎么生活? 所以当时来讲我很迷茫。”谢家万说。
在当地政府的劝说下,谢家万最后同意了搬迁。到了乡里以后,谢家万租了田地种烤烟和大棚香菇,他发现收入比在山里要高。
然而,故土难离。谢玉阶和谢家万说他们一开始离开的时候,每三到五天就要回来看一次,现在每个月还会回来。谢玉阶说,“山里的鸟鸣、蛙叫都和外面的不一样。”
自1965年东江为香港供水以来,内地始终努力保持水源的清澈和稳定。然而很多年轻一代的香港人,对东江水知之甚少。
而经历过上世纪大旱的老一辈香港人明白,青峰村的搬迁,是内地的众多付出之一。
东江之水越山来
1963年,香港逢60年一遇的大旱,5月连续8天录得33度或以上的高温。最危急时,当地水库蓄水仅够43天的居民饮用水。350万香港人的生活陷入困境,20多万人逃离家乡。
今年69岁的周纪莲,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周纪莲的一家当年住在香港上环普庆坊一幢唐楼(太平山东华医院附近)的第3层,8个人生活在不到8平方米的空间里,“生活环境比今天的劏房还要恶劣,”她回忆道。
周纪莲说,“大旱期间,香港每四天供水一次,一次四小时。家里把一切器皿都拿来盛水。”
“水从楼下压到楼上。有时楼下为了保存水,会关水喉,邻居就会吵架。”
周纪莲一家每天用湿毛巾擦身子代替洗澡;没有多余的水奢侈到去冲马桶,就去附近的山坡上解决。
“水放久了,会长蚊虫。但我们也没有办法,还是会喝,”周纪莲回忆道。
1963年12月,应香港当地民众和社团请求(包括香港中华总商会和港九工会联合会),周恩来总理特批,中央财政拨款3800万元,修筑东江-深圳供水工程。一万多人耗时11个月,将东江河水于东莞市桥头镇的水位提高了46米,使东江倒流83公里进入深圳水库,再通过3.5公里的输水涵管进入香港。
1965年3月1日,东深供水工程正式对香港供水。经过3次扩建和1次大规模改建,该工程从最初每年对港供水0.22亿立方米,提高到目前的每年供水上限8.2亿立方米。
周纪莲还记得来水那一刻,“太兴奋了!”
“内地那时生活也很艰难,他们却做了这么大的工程给我们供水,很感谢他们。”
那时候周纪莲还去看了一部纪录片《东江之水越山来》,她还清晰得记得电影中讲述工程如何通过 83 公里的河道、8 个抽水站、6 个拦河大坝使东江水逐级提高,越山来到香港。
这部纪录片创下当年中西影片的最高卖座纪录,是香港影史上第一部票房收入过百万的纪录片。
大山的守护者
多年来,东江源头区域水质始终保持在国家标准Ⅱ类以上,环境空气质量达到国家《环境空气质量标准》(GB3095—1996)二级标准。
在一个个数据背后,是江西人多年来的沉默付出。
安远县三百山护林员龚隆寿(摄影:郑宛莹)
今年60岁的江西省赣州市安远县虎岗村人龚隆寿,从军队退伍以后,在安远县(东江源头县之一)的三百山做了38年的护林员,走了10多万公里,走坏100多双鞋。
“山林是我们国土的一部分,保护山林就是保卫祖国,”龚隆寿说。
从上世纪70年代起,龚隆寿就听村里的长辈说,三百山的水是供给香港的。为了让香港同胞喝上纯净的水,龚隆寿巡山护林时多了一份责任。
对于龚隆寿来说,脚下好像长了钩子,走山路就像常人走平地一样轻松。然而做护林员这个工作,却一点也不轻松。
“刚开始父母都反对,妻子也不理解。一个是因为工资低,(70年代)每个月就几十元;另一个是因为会跟别人闹矛盾,”他说。
龚隆寿每天6点多钟起床巡山,排查山火隐患,防止滥砍滥伐。如果发现村民家里有偷伐的树木,龚隆寿负责向相关部门举报。
“现在的工作轻松多了,随着村民生活条件的改善,大家不再需要上山伐木建房子了。多年来的环保教育,让乡亲们保护森林的意识也提高了,”龚隆寿说。
当地政府去年将龚隆寿一年的收入调整到1万元,而他的坚持也为他在家庭和村里赢得了尊重。
香港对于龚隆寿来说,是电视里繁华的景色。他感谢这么多年来,香港人帮助当地的教育慈善事业。
香港社团总会会长萧树强,自2007年以来,在安远县先后捐建了天心五龙小学、天心心怀小学和安远一中等校园,并设立奖学金奖励高考学子;香港言爱基金会,在安远捐资1000万元建设思源学校。
龚隆寿说很想去香港看看,“香港同胞一定会很热情的吧!”
在东江源地的另一头,搬迁的青峰村宋屋场组的人们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谢运才说孩子们上学更方便了,医疗条件和居住环境都改善了。
“以前村里的孩子都挤在10平方米不到的屋子里上学,小学1-3年级混着上。只有两个老师,和几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他说。
“要继续读书就要到乡里走读,每周五晚上回来一次,要走两个小时的路。”
“现在孩子们上学不到十分钟。”
据谢家万估计,青峰村的年轻一代60%左右都去广东打工。只留下老一辈人逢年过节时,回到旧村的祠堂聚一聚。
青峰村宋屋场组祠堂(摄影:朱海鹏)
青峰村宋屋场组祠堂的天井(摄影:朱海鹏)
谢家万说,“假如说我的后人问我的话,你的家乡在哪里呀?我肯定会跟他说我的家乡在东江源保护区那里 —— 宋屋场小组。”
“我们的家乡溪水透明清澈,很优美。”
为了保护东江源区的环境,有人离开了世代居住的祖屋,有人脚踏实地守护38年。对于老一辈香港人来说,东江源是旧时的纽带,让内地与香港同胞心连在一起。而对于年轻香港一代,水荒似乎已成为遥远的故事。
希望香港和东江源区的人民能够多一些走动和交流,这是本文所有受访者共同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