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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文学散步

2017-11-10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成立于1987年的澳门笔会,系澳门写作人成立的文学组织,出版有《澳门笔汇》等会刊。澳门笔会在澳门特区政府的支持下,为加强作者联系、交流写作经验、研讨文学问题、推动文学发展、促进文学繁荣、积极建立和密切与各地区文学组织之间的联系作出了积极贡献。值澳门笔会成立30周年之际,中国大陆及港澳台地区的作家齐聚澳门,共襄盛会。中国作协派出代表团到会祝贺。

  作为澳门笔会成立30周年的庆祝活动之一,澳门文学散步别具一格。作家们漫步于世界遗产——澳门历史城区,触摸澳门的城市肌理与历史人文;在“郑家大屋”等地标建筑,进行了文学作品朗读。本版选取当日部分朗读篇目,让读者在文字中跟随作者走街串巷,感受澳门独特风貌。

  大三巴牌坊夜景 饶翔摄

  澳门历史城区︰中西文化交流的结晶

    作者:黄文辉(澳门笔会会员)

  我国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曾说:“在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上,文化交流有过几次高潮,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是西方文化的传入。这一次传入的起点,是明末清初;从地域上来说,就是澳门。”季先生的话,给了我们认识澳门历史与文化价值一个最恰当的切入点:澳门是中国认识西方文化的桥梁与门户。于2005年被列为中国第31个世界遗产的“澳门历史城区”,是澳门文化遗产的精华所在,是使澳门这个蕞尔之地具有世界性历史、文化价值最重要的部分,也是认识澳门之所以为桥梁与门户的关键。

  澳门历史城区范围基本上以葡萄牙殖民时期的“天主圣名之城”为界。它位于澳门半岛中部至西南部一段狭长的地形内,也就是妈阁山、西望洋山与大炮台山之间的范围;还有位于东部的东望洋山上的东望洋炮台,以及位于西面白鸽巢公园前地侧的基督教坟场。这一片不足20公顷的区域,是昔日以葡萄牙人为主的外国人居住的旧城区,覆盖妈阁庙前地、亚婆井前地、岗顶前地、议事亭前地(这几个前地由一条叫“龙嵩街”的主干道贯通起来)、板樟堂前地、耶稣会纪念广场、白鸽巢前地等七个广场空间,以及妈阁庙、港务局大楼、郑家大屋、圣老楞佐教堂、圣若瑟修院及圣堂、岗顶剧院、何东图书馆、圣奥斯定教堂、民政总署大楼、三街会馆(关帝庙)、仁慈堂大楼、大堂(主教座堂)、卢家大屋、玫瑰堂、大三巴牌坊、哪吒庙、旧城墙遗址、大炮台、圣安多尼教堂、东方基金会会址、基督教坟场、东望洋炮台(含东望洋灯塔及圣母雪地殿圣堂)等超过二十处的历史建筑。也就是说,澳门历史城区以主要街道和公众空间,把澳门的重要历史建筑物连成一片,呈现着海港城市和传统中葡聚居地的一切典型特色,包括中西文化融汇交流的特点。

  澳门历史城区的价值首先体现在它有着中国最古老的西式建筑群,也保存着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欧洲人聚居地和亚洲早期贸易港的完整面貌;并有大量独具特色的民间建筑,植根在中国和欧洲、亚洲的文化土壤上,表现出东西方建筑文化交流的深刻影响。总之,澳门历史城区展现了中国和东西方不同国家在空间结构概念、建筑风格、美学观念、工匠手艺和技术的交融。

  澳门作家穆欣欣在郑家大屋朗读作品 饶翔摄

  其次,由于当时葡萄牙拥有天主教在远东地区传教的所谓“保教权”,大部分到中国及亚洲其他地区的传教士都必须经葡国首都里斯本至澳门再转到目的地;再加上1575年,教宗格里高利十三世颁布诏令成立澳门教区,因此,从16世纪中叶以后,澳门一直是天主教传教士在中国以至远东地区传教的基地,涉及耶稣会、圣奥斯定会、圣多明我会、圣方济各会、遣使会等不同天主教修会。所以,今天的澳门历史城区内,圣奥斯定教堂、玫瑰堂均有过去天主教修会会院的遗址;而由大三巴牌坊和大炮台共同构成的圣保禄学院遗址,以及至今仍然保存完整的圣若瑟修道院,记录了天主教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事业和中西文化交流的事迹。同时,圣老楞佐教堂、圣若瑟修院圣堂、圣奥斯定教堂、玫瑰堂以及圣安多尼教堂组成中国最古老并且至今仍然运作的天主教教堂群,有超过三百年的历史。

  至于19世纪初传入中国的基督新教,其第一位来华传教士、英国人马礼逊牧师除了以澳门为传教基地外,其遗体亦葬在澳门的基督教坟场内;而历史城区内以在澳门受洗的中国第一位新教徒蔡高命名的中学,亦见证了澳门与基督新教一段深厚的渊源。

  再次,从澳门历史城区的空间分布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集合多种不同思想信仰、生活习惯的居民生活空间。供奉中国海神的妈阁庙与葡萄牙人航海主保的圣老楞佐教堂相隔咫尺;葡萄牙人生活区的亚婆井前地旁坐落着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郑观应的大宅;圣若瑟修院则是专为培养中国修士而设的神学院;岗顶前地上有葡人“大会堂”的岗顶剧院,也有中国富绅何东的旧居;至于议事亭前地,除了至今还是澳门市民欢庆集会的中心广场外,其周围既有中国商人聚会交流的三街会馆(关帝庙),也有葡人的慈善机构仁慈堂;与美丽的玫瑰堂相邻的是澳门华人最早的市集营地街市;不远处,中国富商大宅卢家大屋则与天主教主教座堂(大堂)垂直而立;与巍峨的大三巴牌坊并峙的是精致小巧的哪吒庙;东望洋炮台的圣母雪地殿教堂则有着结合西式内容中式图案的壁画——总之,中西兼容、相互尊重,正是澳门历史城区的特点。

  最后,澳门历史城区包括妈阁庙前地、亚婆井前地、岗顶前地、议事亭前地、板樟堂前地、耶稣会纪念广场、白鸽巢前地,构成一组完整的空间组合,东西兼备,连贯紧凑,错落有致。当中,以议事亭前地、板樟堂前地、营地街市三位一体而形成的空间综合体最为独特,具有明显的南欧中世纪城市中心空间的特征,就是政治、商业、宗教三位一体,是整个城市的心脏地带,其空间的南欧色彩是亚洲城市中独一无二的。如果注意到高楼大厦已经湮没了具有相同历史与建筑风格的许多其他东方城市,澳门保存历史与文化的成果就显得难能可贵。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些小区里生活的人,他们依然保存着各自独特的传统。每年,中国的妈祖诞、哪吒诞、土地诞、观音诞,吸引着成千上万信众去庆祝;而天主教的苦难耶稣像巡游、花地玛圣母巡游,也一如过去几百年的传统继续举办。至于像中国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和西方的复活节、圣诞节等,更成为法定假期,全澳市民不分种族与信仰,共同欢度这些节日。

  总而言之,澳门历史城区保存了澳门四百多年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精髓。它是中国境内现存年代最远、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和最集中,以西式建筑为主、中西建筑互相辉映的历史城区,是西方宗教文化在中国和远东地区传播历史重要的见证,更是四百多年来中西文化交流互补、多元共存的结晶。

  也因此,我们可以概括说,以“天主圣名之城”为主体的澳门历史城区,见证了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的碰撞与对话,证明了中国文化永不衰败的生命力及其开放性和包容性,以及中西两种相异文化和平共存的可能性。

    走在城市的皱褶

  作者:汤梅笑(中国作协会员、澳门笔会理事长)

  老坐在办公室里的生活是不满意的,于是挤出时间,背上照相机,突破两点一线的框框。

  若说看城市的风采,在繁盛之区登高俯瞰,便能把时尚的高楼商厦、地标性建筑、蜿蜒的车流收进眼底﹔若说感触城市人的细致实在的生存,还是走进城市的皱褶去好。因为大街上的生活景象已是见惯了的,一览无余的;皱褶里的,却有我们忽略了的和个性化的东西。

  城市的皱褶么,在上海是它的弄堂,在北京是它的胡同,在澳门,便是上上落落弯弯曲曲的横街窄巷了。

  我从龙嵩街高楼街到妈阁街,再从龙头左巷走进街巷分布密如蛛网的下环区……龙嵩街连接着城市大动脉,是敞开的,它不算皱褶。从常年寄售西洋牛油糕、西洋豆捞、松仔饼的架深洋行开始,从洋行的古朴木制百叶窗和牛油糕凝滞的油光开始,嗅到微微南欧味。这味道在进入高楼街便浓重起来,一直到亚婆井前地形成一个高峰。优雅的西洋平房、小别墅髹了粉红嫩绿鹅黄的灰水,这儿曾聚居着大片葡人,热闹过。在澳门土生葡人飞历奇写的小说《爱情与小脚趾》里,沦落了的土生葡人“臭脚丫”西科,在当年的一个寒夜里跌跌撞撞走过龙嵩街,竟被曾遭他羞辱过的老姑娘维克托利娜救起。她把他扶进亚婆井的别墅中,并让他住下来。她亲手脱去他脓血粘连﹑臭气熏天的破鞋,为他清洗、敷药,终于用中药治好了恶疾。这位叛逆女神,顶住全葡人社会的误解和诬蔑,成就了奇迹般的姻缘。这座亚婆井别墅“原本是一位悲悲切切的老姑娘的栖身之地,现在变得宾客满堂,充满孩子们的欢叫声”。

  眼前的亚婆井别墅依然翠竹青青,但铁门缠上了锁,花圃与小径积了被风吹到一处的垃圾﹔刻着“1898”的妈阁街4号平房,大信箱塞满废报纸和宣传单,深褐色的古老门环多久没来人拈起敲响过了。那座外貌完好的小平房,从落满尘土的窗台窥进去,楼顶坍塌处露出大片天光,侧门贴上一纸市政厅的警告﹕此处曾放灭鼠药!亚婆井前地的浓树荫下,设置了一个绿色咖啡亭,颇有情调的样子,但人去楼空,谁来喝这杯咖啡?亭子便如一件用不着的道具,落寞着。这儿的生活已抽空了,在斜阳下飘忽着荒凉。新髹上灰水的空楼只是一座座城市化石,虽经心装扮,还是弥漫着被追忆的气氛。每个城市都在挖掘着文化潜力,但缺少生气的地方,文化潜力显得那般薄弱。

  抄一条叫龙头左巷的近便小路走去,立即会有从梦幻回到活生生的现实中来的反差感。

  绕过南巫围,走进幻觉围,往回折返太和街,出三巴仔斜巷,从太和斜巷走近六屋围,便堕入下环区的街巷蛛网中。分布在斜坡上的短窄街巷拐扭穿插,似断仍续,楼房挨挨挤挤,维持着从前留下来不讲究合理布局的居住格局。稠密的环境,使这儿像经过压缩一样,超负荷地藏了许多东西,一切都是浓稠的,充盈着声息相闻、无遮无挡、贴身贴肉的街坊街里的感性。

  不允准机动车行走的小路上,摆上想丢舍不得丢的家杂。一堆张家李家的孩子在追逐叫喊,玩出小游乐场的气氛。简陋的小食店不少,仅做附近人家的生意,买卖小再加上彼此熟络,吃的和干的都意态松弛。稍宽街巷的铺子做了小工场,打铁声、锯木声尖锐地交响,噪音常规化了,软化成一种絮絮叨叨。

  这个古老居民区,不少老房子早已拆建成高层的大厦了,黄昏,在阳光投不进的城市皱褶里,已有年月的大厦更加黯旧。好几处空空的待建地盘,是老年人嘴巴里的缺齿,尽是风霜。街头巷尾密集地摆置了大型垃圾桶,一天未完,垃圾已经满载溢泻了。走不通的短浅街道叫作“围”──幻觉围﹑凤仙围﹑六屋围,是当年人在角角落落处建起几幢青砖楼房,自成小天地。幻觉围因何唤幻觉?凤仙围的闺阁里曾否风流?这类颇有个性与特色的街名使人生起追寻之念。幻觉围里颤巍巍的楼房保留着趟栊大门,是南粤风格建筑,值得保存下去,有一天会成为旅游资源的。几户人家都迁离了,余下的一户,把缺玻璃的残窗用纸皮糊上,作挨一天算一天的打算。屋前晾着几件因舍不得多用洗衣粉、所有花色都呈现泥黄的衣裳,即使干了也似潮潮的,仿佛嗅到一股股汗味。

  往下走,是下环街市了。黄熟的暮色中,人往人来,都统一着节奏,忙忙碌碌的营生,各有各的操持,都急手快脚。急得天一下子疲惫下来。真实自然的生态,固定的生存模式,平常得叫人熟视无睹,但只要有心,便看到峥嵘的生存欲望。

  亚婆井的夜会是很长的,但这儿的明天却在人们还未睡够便很快到来。

    没有庇山耶的庇山耶街

  作者:谭健锹(澳门笔会会员)

  庇山耶街并无葡国诗人庇山耶的居所,也没有文学气息,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最近我按报刊指引要把一份稿件寄到《句号报》编辑部。一看地址就乐了,庇山耶街20号!这条街与我家结缘已第8年,目的地近在咫尺,不劳邮递员矣。闭上双眼,我努力在记忆的脑电波中寻觅这一带的文学蛛丝马迹。

  每天我都在这里日出而起,日落而归,有时还得为生计而穿行于夜半的冷月街心。我与老街在岁月中浸泡,自以为一草一木皆历历在目,然而此地有编辑部吗?

  从新马路的“德成按”当铺到草堆街的“永昌号”五金行,人潮涌涌,或匆匆而过,或流连光景,街头荡漾着亲子间的呼唤,街尾更喷来装卸货物的吆喝。时不时一辆小轿车谨小慎微地挤来,顺带让茶餐厅的主顾们伸长了脖子,用审美的目光洗刷一番。

  这是一条洋溢世俗味的老街。我带着稿件,茫然地站在21号门牌下,可这是“永栈建筑材料”公司,铁门紧锁,没有信箱,没有海报,也没有门铃,仅有深藏的神秘。我猛然发觉,这方闸门好像从来就没向我敞开过似的。

  一位大胡子老者,右手拄着中式拐杖,左手牵着乖巧小狗,从铁门前缓缓踱步。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双厚厚的镜片,棕发与浓郁的美髯融为一体,镜片后有如两孔深碧的井泉。我想打听编辑部的情况,但猜他是葡人,而我不谙葡语,只得眼巴巴地作罢。

  望着他西装革履的后背,我打算放弃此行。忽然,他转过身来问:“年轻人,你要找什么?”说的是流利的粤语。我心中掠过一丝惊喜,便和盘托出。“这就是!”他用拐杖指着“永栈建筑材料”招牌,“刚搬到这里几个月,连门面都来不及装修!人家十点才上班。对了,他们出版的《MACAUCLOSER》杂志很值得一看。”说完,葡人径直悠然前行,而那小狗依旧好奇地回望,想一探究竟。

  我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貌似市侩的庇山耶街,不但有粗犷的世俗,还有用心才能察觉的优雅。我们见过面吗?这远去的身影,仿佛穿越百年时空,从南湾街的寓所走来,像极了那位来自哥英布拉的葡国贵公子,边走边吟,回到住处便凭记忆把诗作书下,由此集成《滴漏》。

  庇山耶街的居民似乎从来就不曾阔绰过。同善堂的香火,温暖的是贫家子弟;中药房的沉香,熏陶的是病恹之人;“协记洋杂”的廉价玩具,逗乐着衣冠简陋的幼童:“远和坚炭”的黑尘灰土,铸造了搬运工人赤裸上身的古铜肌肉。这固然跟风花雪月风马牛不相及,然而掀开浮夸的眼罩,这儿呈现的又是一股勃然生机、一道实在风景、一片真情实意、一轮文学色调。

  我为自己戴着眼罩生活而羞愧!

  铁门终于开了,我在职员的引领下走进店内。原来,一楼、二楼均码好着一栋栋装潢雅观的杂志,建筑材料公司的踪影似乎仅存于窗台前那经年的“万年青”,它们易主,但长势喜人。

  《光明日报》( 2017年11月10日13版)

[责任编辑:肖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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