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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折疊還是中國折翼?

2016-08-25
来源:FT中文网

  徐瑾:在中國,每一次資產泡沫,最先感受到切身之痛的,注定是底層民眾,至于高層,永遠是在與泡沫共舞。

 
      FT中文網財經版主編、首席財經評論員 徐瑾
 
  故事永遠起源于偶然,復歸于日常。
 
  二十二世紀的北京。老刀,一位年近五十的垃圾工,單身父親。為了女兒的未來,他穿越北京市三個世界,結果他見到了不同的北京,相互折疊又彼此分割的世界,一個貧困無望的第三空間,一個小中產扎堆的第二空間,以及控制一切且享受更多的第一空間。
 
  這一情節源自中國作家郝景芳的科幻作品《北京折疊》,近期因獲得科幻界大獎雨果獎而獲得不少關注。拋開對這部著作的評價,從這部作品引發的反響來看,與其說其科幻色彩,毋寧說是現實意義,其中暴露的階層差異以及權力分配,不僅每天發生在虛擬空間,也發生在都市之間。
 
  不只北京,中國都市往往自帶魔幻現實色彩濾鏡。漫步于上海金融心臟的陸家嘴,在摩肩接踵高度不斷刷新記錄的摩天大樓不遠處,即有年代久遠外形簡陋的老公房,時不時還會出現各類推車的街頭小販。
 
  這是中國的城市,雖然物理空間上沒有折疊,但是在心理空間上早已經折疊,人們或許天天擦身而過,但是各自階層卻難以逾越。隨著增長的大潮逐漸淡去,社會流動性逐漸下降,階層固化成為新趨勢,這一趨勢隨著最近一波房地產上漲而愈加明顯。
 
  如果說早幾年的《蝸居》中,海萍千辛萬苦在接近江蘇的上海郊區買房已經讓人覺得辛辣;隨后《歡樂頌》中,無數看似精明的外資白領樊勝美們,用盡心思竭力保存的不過自己過得去的群租公寓房;今天《北京折疊》將視角投向更低的階層,垃圾工老刀的存在只是一個小小膠囊。但是即使老刀,他能夠獲得垃圾工的身份也不容易,也是來自其父輩作為農民工建設新北京的補償。顯然的事實在于,在北京第三空間之外,還有更多的無法出境的廣大人群,無從傾訴,也無從體現。
 
  樓市的擊鼓傳花,誰是贏家?樓市的造富效應除了造富地方政府,也使得中國社會加速成為食利社會,在因房價上漲導致的全球化不平等景觀中一馬當先,上海等一線城市儼然躋身全球最大豪宅市場之列。其中,造成了一批可以提前退休的城市中產,他們中不少人已經化身個人天使投資人,將其樓市收益散向大大小小的項目,激勵各類創業人員奔向自己的成功買房夢,繼而醞釀新一輪的接盤。
 
  過去十余年,中國樓市單邊上漲造成的結果就是獎勵冒險者,號稱“理性”的經濟分析在大勢面前相形見絀,然而即使看好房價的磚家對于后市也顯得信心不足。有經濟學家曾經指責中國股市是可看底牌的賭場,但賭場好歹需要繼續運營,中國A股雖然詬病多多,起碼漲跌互見,買者自負的心態基本得到普及,比較之下,中國樓市更像是一個沒有賭場的賭博,莊家規則主導一切,大大小小的地方政府成為最大的地主,這導致中國房地產市場在最近十余年幾乎走出一個單邊市場。
 
  中央政府多次喊話管控房價,然而在具體實施之中,這甚至成為新的博弈因素。調控屢屢不見成效之下,調控甚至成為上漲信號。一些地方政府對此心領神會,一旦中央要求控制房價,往往通過限購等方式進行控制;而這種控制通過戶口、婚姻等方式界定,這無疑造成購買資格也成為新的租金,讓獲得房價上漲的收益變得具有更高門檻,結果則是人為制造的稀缺預期,導致都市居民“叫魂”一般的追漲樓市。
 
  然而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單邊市場,即使特殊的中國也是如此。如此的輪回中,誰是真正的贏家?目前局面正在變得日益危險,雖然中國有效期70年的房屋價格早已經超過昔日泡沫中心的東京,甚至真正實現了追英趕美。即使如此,然而一線城市地王仍舊頻仍,上漲風潮甚至蔓延到二三線城市。根據相關數據,上半年上海宅地拍賣21塊住宅用地,共110萬平方米,拍地金額達518.16億元,而二線城市蘇州等地也不甘落后。
 
  城市地王,不過是房地產行業近些年扭曲的象征。地王頭銜往往并不是主流地產公司摘得,不少具有央企背景,其資金來源并非自有資金,其結果自然是慷他人之慨。根據中原地產數據,2016年上半年105宗地王,52宗為央企國企獲得,在合計3288.2億的拿地總額中,1785.8億為央企國企買單。諷刺的是,有中國最好的房地產企業之稱的萬科,因為其穩健作風近些年不斷被趕超,甚至成為民營資本寶能的狙擊對象,一度舉步維艱、卻大舉負債的恒大近期也加大戰團,爭奪它們視為口中肥肉的萬科。
 
  地王頻出,是房地產政策與貨幣政策雙向結果。從房地產政策而言,為了避免無效建設,中央政府往往期待控制地方土地供給,然而其結果和地方政府的限購一樣,人為制造了土地稀缺。據報道,今年5月以來,北京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供應住宅土地,整年而言也僅有7塊住宅用土地供應,供應量創出歷史新低。上海情況更加嚴重,2005年上海建設用地供應14307公頃,到2015年降低到不足1900公頃,10年時間降低了超過8成。如此情形下,巨量資金追逐稀少供給,價格焉能不飆升。
 
  至于房屋買家,則不過是土地市場的跟隨者,在近乎恐嚇的價格上漲之前,不得不借債買入即使已有泡沫懷疑的房屋。從貨幣政策而言,監管者問題永遠在于無法將資金投向他們期待的實體領域,目前經濟已經有通縮跡象,但是每一次政策放松都往往導致資產泡沫加劇。
 
  如今房地產已經不僅僅是房地產,更是中國家庭最重要的金融資產,何去何從實在令人難以想象。如果放任房地產泡沫繼續做大,一旦有失,其危機將是致命性的。無人居住的房屋和無人購買的衍生品一樣,本質都是過剩產能的結果,不具有任何投資價值。根據中金公司數據,2015年商品住宅銷售與居民新增儲蓄之比為43%,2016年預計為升至57%。這意味居民儲蓄中超過一半將用于買房,這一趨勢還能支持多久?未來場景令人難以想象,過去的上漲經驗支撐了單邊信念,而狂熱的投機心理很可能押注央行最終寬松,這種上下拉鋸,很可能將使得市場進入非理性的塌陷狀態。
 
  在《北京折疊》中,機器終于比人工便宜,在第三空間的老刀一個月工資一萬,他甚至沒見過一萬的鈔票,第二空間精英青年在金融業實習一個月則有十萬,至于第三世界,十萬塊錢對于只工作一半時間的富太太而言,不過是一個星期就能掙來的小錢。
 
  奇跡的是,那時候的北京居然還有印鈔者繼續印鈔票,第一空間的代表甚至言之鑿鑿地表示隔離使得通貨膨脹幾乎傳不到第三空間,“印鈔票、花鈔票都是能貸款的人消化了,GDP漲了,底下的物價卻不漲。人們根本不知道。”作者是一個經濟學博士,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于科幻,或許這也是第一空間人物一廂情愿的幻想。事實上,每一次資產泡沫,最先感受到切身之痛的,注定是底層民眾,至于高層,永遠是在與泡沫共舞。
 
  永恒的天問在于,這樣的游戲還能持續多久?上帝知道。
 
  作者近期出版《有時》、《印鈔者》。
[责任编辑:程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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