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企業債臺高筑已成為山西省政府最為揪心的事。為支持煤炭企業轉型,8月上旬,山西銀行業計劃將七大省屬煤企的貸款全部重組轉為“型升級中長期專項”貸款,涉及資金4000多億元。 煤炭企業債臺高筑已成為山西省政府最為揪心的事。為支持煤炭企業轉型,8月上旬,山西銀行業計劃將七大省屬煤企的貸款全部重組轉為“型升級中長期專項”貸款,涉及資金4000多億元。
事實上,4000億元的債務只是冰山一角。山西七大省屬煤炭企業2016年第一季度末負債總額已達1.2萬億元,幾乎相當于全山西省在2015年1.28萬億元的生產總值。
數據來源:山西七大省屬煤企2016年1季度財報
在煤炭行業內,人們通常把大同煤礦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同煤集團”)、山西焦煤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焦煤集團”)、晉能集團有限公司(簡稱“晉能集團”)、山西晉城無煙煤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晉煤集團”)、陽泉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陽煤集團”)、山西潞安礦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潞安集團”)和山西煤炭進出口集團有限公司(簡稱“山煤集團”)統稱為山西七大省屬煤企。這7家煤企的原煤產量占山西原煤總產量半數以上。
面對煤企日益加劇的債務問題,山西省政府不斷出招緩解企業壓力。7月中旬,山西省副省長王一新帶領山西9家煤炭企業在北京進行路演、拉投資。
如今山西嚴峻的形勢,使人不禁發問,山西煤炭的開采成本相對較低,為何煤企的債務壓力如此之重?有煤炭業內人士對澎湃新聞指出,雖然現在市場不好煤價相對處于歷史低位,但真正讓山西煤炭企業背上沉重財務負擔的,則是當年的煤改,令這些大礦吃下了太多的高成本的小煤礦,且升級改造的費用巨大,為日后的高負債埋下了隱患。
“煤改”背后的經濟賬
早在2008年前,山西就已進行了多輪的煤炭資源整合,但山西還是“多、小、散、亂”的煤炭開采格局,且礦難頻發。
2008年9月2日,山西省政府下發《關于加快推進煤礦企業兼并重組的實施意見》,被外界認為是新一輪煤改的開始。值得一提的是,這輪山西煤改的兩個主要初衷是增加煤炭行業的集中度,以及通過大型煤企的運營來減少礦難的發生。
在此輪煤改階段,山西大幅提高行業準入門檻,為兼并重組主體限定了嚴格的條件。2009年4月,山西省政府再次下發《關于進一步加快推進煤礦企業兼并重組整合有關問題的通知》(晉政發[2009]10號文,下稱10號文)。“10號文”指出,或為大型煤礦企業——具備年產300萬噸,而且至少有一個年產120萬噸機械化開采礦井的地方骨干煤礦;或有一座年產90萬噸及以上礦井作支撐,兼并重組后生產規模不低于年產300萬噸,所屬礦井至少有一座不低于年產120萬噸。同月,山西還成立了一個“煤礦企業兼并重組整合工作領導組”。
2011年5月,時任山西省煤炭廳廳長的王守禎表示,山西煤炭資源整合和煤礦兼并重組基本結束,全省3年內累計關閉礦井1500個,30萬噸/年以下小煤礦全部被淘汰。這一方面意味著煤炭大省山西在中國率先告別了“小煤窯”,也意味著此輪煤改正式告一段落了。
“10號文”中的高門檻在一定程度上把小煤礦擋在了門外,使得許多民營煤老板被擠出了煤炭開采領域,同時也使得即便是被大煤企兼并重組來的小煤礦也要進行升級改造。
一位在山西長期從事能源開發咨詢工作的人士告訴澎湃新聞,其實那一輪的資源整合對于大型煤企來說,一方面兼并小煤礦需要資金,另一方面升級改造還需要大量的資金,而這兩方面所需資金數目都很大。
《證券市場周刊》在2010年報道稱,當時一份資料顯示,初步估算山西煤炭資源整合需要動用資金5000億元。其中支付補償款項約2000億元,煤礦整改復產所需資金約3000億元。而這些僅僅是初步估算,在整個煤改過程中的實際的投資估計遠不止這些,也正是因為這些投資為后來企業巨額負債買下了隱患。
澎湃新聞翻閱同煤集團2009年的財報發現,同煤集團擬將山西安順煤礦等100座地方中小煤礦整合為38 座。截至2009年末,同煤集團就已支付兼并重組款項20.1億元,而這些還均未涉及到收購的小煤礦升級改造的投資。
上述山西從事能源開發咨詢工作的人士稱,很多整合過來的小煤礦因生產條件差等原因無法直接投產,需要進行升級改造,這個投資更是巨大。其稱,一般這個升級改造的過程需要一、兩年,每個礦的改造成本少則千萬多則上億。
不僅如此,更有甚者,個別礦在改造完成后才發現產量和質量低,開采價值小,后直接就沒有運營。晉煤集團的內部人士告訴澎湃新聞,2009年左右的煤改時,晉煤集團大概整合了四十多個小煤礦,但現在僅有5個煤礦改造投運了。
正因為上述多種原因,很多大型煤企并不想收購一些小煤礦。上述在山西從事能源開發咨詢工作的人士稱,其實那一輪的煤改很多都是政府強行“拉郎配”,大型煤企不買也得買,而小煤礦不賣也得賣。
據早前媒體的調查報道,山西省多個市、縣對整合主體與被整合企業的協議簽訂時間和資產評估等工作進行規定,并且采用了一些行政干預等措施。在簽訂協議、主體進入階段,主要領導親自坐鎮指揮,指定地點,召集各方洽談,限定時限完成任務,對不能按時完成目標任務的,啟動問責制進行問責。
2009年左右的煤改就在這種“強迫”手段下完成了。但很不巧的是,在山西大肆煤改之際,煤炭行業還處于巔峰狀態。但在有些小煤礦升級改造結束甚至改造之中,煤價已開始走入下行通道,這也使很多煤礦被迫投資改造后卻難以收回投資,甚至難以投產。當然,后來煤炭行業這種巨變,可能是煤改前并未料到的。
而在如今這輪煤炭去產能的過程中,很多當時整合改造服務期限還未到的煤礦被迫關閉了。比如,陽煤集團的元堡煤礦就已在2015年關閉。元堡壘年產能達500萬噸,是2009年煤改時才進行整合的煤礦。據2009年5月的公開報道,元堡煤礦整合前年產能15萬噸,整合后年產能300萬噸,可采儲量2.28億噸,服務年限預計在54年左右。
被迫出局的煤老板們現在看來是“因禍得福”
對于大型煤企來說,有些小煤礦他們并不情愿收購;而對彼時的小煤礦來說,2009年左右正處于煤價高位,他們也并不愿被收購。但他們也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是按照規定投資進行升級改造,要么是被大型煤企收購改造后再生產。在這種情況下,一般小煤礦因為資金的問題,多數會采取第二種方案。但是,即便是被迫接受了第二種方案,很多小煤礦的經營者們也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
2009年9月28日,山西省下發《關于煤礦企業兼并重組資源價款處置辦法》,規定兼并重組的主體企業應向被兼并者退還資源價款,并按原價款標準的50%給予經濟補償。上述山西業內分析人士也對澎湃新聞表示,按照估算,這個標準遠低于市場的評估價格。
其實在山西,彼時民間資本主要流向還是煤炭產業。而山西煤改這種看似有些“一刀切”的整合模式,直接將大批煤老板推向懸崖邊緣,使得部分民間資本不可避免地撤出煤炭產業。有人估計,這部分資本超過千億元。那時候受傷最嚴重的,莫過于浙商投資群體。據浙江方面相關人士估計,浙江大約有500億民營資本“深陷其中”,損失嚴重。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市場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林永生對澎湃新聞表示,如果沒有當初高門檻的煤改,允許小煤礦企業自由競爭,它們會充分利用其自身靈活性的特點,根據市場變化及時調整自身經營策略,應該可以減少或避免市場風險。即便是遇到后來的行業萎靡,企業自身難以經營下去了,那也是市場選擇地自動被淘汰。
不過,在2012年左右煤炭行業開始進行下行通道,很多煤企都是在賠錢生產。上述山西的研究人士對澎湃新聞稱,其實現在再回頭來看,煤改時有些小煤礦被強行收購好像也并不是絕對的壞事。倘若那時民營的煤老板沒有賣掉小煤礦,而且自己還進行投資改造的話,現在可能就笑不出來了。而煤改時因賣掉小煤礦而懊惱煤老板們,現在看來就“因禍得福”了。
此外,中宇資訊煤炭分析師關大利對澎湃新聞分析稱,雖說當時山西政府用帶有強制性的行政手段進行煤改,但確實也抑制了部分煤炭產能,否則煤炭行業的產能過剩現象將比現在更加嚴重。同時因為當時的煤改,使山西半數以上的煤炭集中在山西七大省屬煤企手中。在此輪煤炭去產能的過程中,這些國有煤企落實得相對來說更好,才使得煤價開始觸底反彈,煤炭形勢出現向好的跡象。而作為同時在去產能的鋼鐵行業,因集中度不高,去產能的效果遠不如煤炭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