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罗家宝、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相继病逝
2016年4月21日,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罗家宝在广州病逝,享年86岁。4月25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
粤剧戏迷说,虾叔远去,虾腔流传。这样心里会好过些。
京剧戏迷说,梅派就更不用担心了,梅派有那么多弟子,依然会代代传承的。
然而,每个热爱传统戏剧戏曲的人都深知,这些都是劝慰之言。虾腔也好,梅派也好,他们的代表人物,是一个流派的标志,是一个时代的标签。
大师远去,无可挽回。南北同哭。
专栏作者·钟哲平
岭南文化学者,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喜欢看戏,不太懂戏,也不算痴迷。因为钻得不深,所以有疏离感。没有匠气,只有欢喜。如同隔着河流看彼岸的华灯,和影影绰绰的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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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是一个时代
在半个世纪之前,罗家宝的师父薛觉先,梅葆玖的师父,也是他的父亲梅兰芳,也于数年间相继离世。那个时代的梨园,还有不少创腔立派的大师离去。世人悲叹,大师远去,艺术何以为继?
倏忽数十年,艺术当然在继续。罗家宝不仅继承了薛腔,还发扬了薛腔,并综合各家之长,创下虾腔,成为一代宗师。
戏剧界对罗家宝和梅葆玖离世的痛惜之情,不仅是对大师们艺术造诣与个人魅力的不舍,更是对一个逝去“时代”的留恋。
著名粤剧演员白超鸿说:“培养一个出色的演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人才难得啊!大家看看今天还有第二个梅兰芳、第二个薛觉先吗?像罗家宝这样的成就,这样的人生,真难啊!”
著名粤剧演员罗家英说:“梅葆玖先生虽然从艺术上不能与梅兰芳并论,但他一出来,真令人起敬仰之心,生活上一点一滴都是梅兰芳的影子,彬彬有礼,言谈不徐不疾,笑容可掬,体贴慈祥,不分高低贫富,都是这个态度,衣履整齐,尊重任何场面,而艺术方面亦有精进。如今大家看坤旦多,看乾旦少,审美眼光转了。而梅葆玖的节奏、眼神内心,真是味如醇酒。又一位艺术大家、慈祥长者离开我们了。大家要珍惜眼前、珍惜艺术。人去艺也去,这是戏曲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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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难得的悟性
“人去艺也去”,罗家英说出了实话,只不过戏迷们内心不愿意承认而已。
戏剧戏曲艺术不是一门“科学”,没有办法以复制的方式保留。每个角儿的形成,都和自身感悟、学艺经历、时代背景分不开。
白超鸿说:“虾腔不是音乐家和编剧谱写能写得出来的,每个不同的流派、唱腔,都是演员个人根据特有的嗓音在实践中形成的。罗家宝的中低音色和韵律,粤剧历史上是少见的。他说,你们说虾腔,我自己都唔知,我一直都是这样唱的!再看我们的前辈,薛觉先的观众多是老爷太太,唱腔雅致。马师曾在香港时,观众很多是上中下环街市卖肉的劳工。他们下班来听戏,有时疲倦到睡着,就要唱大声点,甚至用昔士风吹到虎度门,来叫醒观众。何非凡的狗仔腔是怎么来的呢?他说,这样唱气可少用,观众又欢迎。而新马师曾最受欢迎的南音,很多也是在洗手间度出来的!这就是真正的流派、唱腔,不是音乐家能够编写出来的。”
遗憾的是,在戏剧界,对流派形成之悟性越来越难得,何况实践。而像罗家宝、梅葆玖这样得益于家族式传承的演员,如今也越来越少了。
罗家英是罗家宝的堂弟,从小跟父亲罗家权学艺,又跟大伯即罗家宝父亲罗家树学习古腔、曲牌、乐理等传统粤剧知识。罗家英至今在香港演戏,并致力于培养年轻人学戏。他的感受是:“香港和大陆年轻演员最大的区别在于基本功,香港年轻演员基本功差,没有系统训练。香港是很实在的金融社会,小孩子最重要学英文、学数学,等他们大学毕业二十多岁来学粤剧,基本功就很为难了。大陆有专门的戏剧学校,能系统地训练年轻人,他们的基本功都很好。香港近年粤剧的环境又好一些了,和大陆一样,也有一些年轻人开始想学做戏,有不少还是有家族遗传的,是以前粤剧前辈的后人。他们入行,即使基本功还没跟上,但是一做出来,感觉就很好。”这是家族的血脉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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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家族,粤港分离
罗家英手上有一张“罗氏家族(从事戏行)表”,两代人有十六位粤剧演员。
罗家树7岁便在顺德乡下的神功戏演出中当锣鼓柜学徒,由于手法好、槌头重、记忆力惊人,熟悉很多牌子,成为著名的锣鼓师傅,有“打锣树”、“打锣状元”之称。罗家树喜欢边打锣鼓边跟着台上演员唱,对不同名角的唱腔都很熟悉,知各家长短。他为罗家宝分析“千里驹的‘慢板’、朱次伯的‘霸腔’,桂名扬的利落、薛觉先的潇洒”,令罗家宝受用终生。
罗家宝的基本功唱段,都是父亲教的。先教粤剧的板式、唱腔和理论知识,再从古腔入手教唱段。罗家树不仅是个好乐师,自己也唱得很好。罗家宝在回忆录 《艺海沉浮六十年》中还写到:父亲和八叔(罗家树的弟弟罗家权,香港著名粤剧演员罗家英的父亲)的声音都一样棒, ‘声王’之称,不是徒有虚名的。”
罗家英也大大受益于伯父罗家树。香港近年来致力于整理、重现粤剧古腔演出。罗家英、阮兆辉等老艺人,倾力挽救古腔艺术。罗家英的古腔,就是向罗家树学的。上世纪60年代,罗家英专程到广州找罗家树学官话。旧时粤剧没有剧本,口传心授。罗家树则把很多传统的东西用毛笔写下来,记了四大本,罗家英每次抄一部分,然后寄回香港。罗家英只抄了罗家树笔记的三分之一,有《封相》、《恋檀》、《送子》、《玉皇登殿》等古老牌子和传统戏。第二年“文革”开始,罗家树的宝贝都被烧掉了。而罗家英手抄的部分,则在香港保留了下来。
如今,罗家戏行者分居粤港两地,这也是时代的见证。
上世纪50年代,罗家宝和许多文艺界人士一样,经过一番考虑,选择回到祖国大陆发展。“1953年,我从新加坡演出完后回到香港,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经过这么多年的登台演出,我相信自己绝对有实力成为一名出色的老倌。但毕竟香港有这么多老前辈,竞争太过激烈,哪里有我落脚的地方呢?我缺乏的是环境和机遇。百般思量下,父亲给我一个建议:现在新中国的粤剧势头很旺盛,已经有很多港澳粤剧演员回国发展了,不如你也回广州搏一搏地位吧。可是桂名扬和白玉堂对新中国还不太了解,都反对我回国。但我想,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切都百废待兴,政府正在大力招募各方人才回去建设祖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而且文艺气氛也很浓厚,我回去应该有所作为。”(罗家宝《艺海沉浮六十年》)
在罗家宝人生的灰暗期,也曾动过念头想回香港,但最终没有走。他去澳门演出时,叔叔罗家权劝他留下不要走,一同组班演出,罗家宝还是回绝了。
今天是为罗家宝送行的日子。大师远去,“粤人情歌”谨以羊城晚报编委罗韬先生所撰挽联致以哀思。
韵起洞庭,情深碧海,调寄沈园坠泪之声,虾腔翻传井水遍;
身经荣辱,气蕴沧桑,艺开雅俗倾心之境,鹤驾一去云山轻。
罗家宝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