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商報網訊】對我來說,兒時的春節是一年中最令人激動的節日。
那時文革,物質極度匱乏。日常生活中每天都無法離開的糧油豬肉布匹肥皂等物資,都是定額供應、憑票證購買。居民每月定量的口糧根本不夠每餐吃米飯,只能每餐用少量的米多兌些水煮粥。粥當然是稀粥,水多米少,煮出的粥近乎米湯。好在那時候農貿市場上還有廉價的紅薯,一元錢能買十幾斤,最便宜的時候一元錢能買到二十斤。紅薯切成塊煮成紅薯粥,粥不那麼稀了。及至如今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眾人才知紅薯原來富含膳食纖維、胡蘿蔔素及各種維生素和微量元素,也算歪打正著,當然,這是后話。
還是回到兒時的春節,那當然是最幸福的時光。因為春節可以天天吃白米飯,從除夕到正月初五,天天如此。更重要的是,一年中難得一見的雞鴨魚肉蛋,還有潮汕民俗中拜神祭祖準備的各色祭品(都是潮汕特色糕點、各色菜餡的米粉餜和各種水果),也天天可以吃到。饞瘋了的人們報復性地選擇在春節大吃大喝,直吃得滿嘴流油飽嗝連連才甘願罷休。也許是因為春節意味著吉祥,孕育著希望,再窮的人家也都要竭盡全力傾盡積蓄買回各種年貨,讓自己的家人吃個心滿意足。仿佛這麼吃,才會有好頭彩、好兆頭。
對於小孩來說,最興奮的莫過於穿新衣。長年累月,平日里普通人家一般都買不起新衣,春節前則家家戶戶都要給家里老少置新衣。即使經濟所限大人不買新衣,也斷少不了孩子們的。那時大都是買布料自家做或找裁縫做,新做的衣裳孩子們會高高興興穿上,心滿意足地在小夥伴們中顯擺一番。春節過后,新衣則成為每個孩子漫長歲月中的著裝,舊了也穿,破了則補。嫌小穿不進了,則留給弟妹繼續穿,所謂「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就是這樣。
壓歲錢是孩子春節中的另一種驚喜。貧窮人家,錢對孩子們來說非常奢侈。那時的孩子,平日里衣兜里少有零花錢,偶爾有幾個鋼镚,已是父母極大的恩賜。那時的孩子,春節得的壓歲錢也不比今日,動輒數百上千甚至上萬,父母一般都事先在銀行換好新票,一角兩角五角,一元兩元五元,嶄嶄新新,整整齊齊,不留半點褶皺。如此嶄新的鈔票,孩子們拿到了也舍不得花,大都小心翼翼藏著掖著,惟恐丟了或被偷,甚或又被自家大人拿走。有了壓歲錢,春節里穿著新衣的孩子,底氣足了,情緒高漲了,笑容也更加燦爛。
走親訪友是春節必不可少的節目,當然要帶上自家的孩子。潮汕地區,春節串門走親訪友,給老人、小孩壓歲錢是必不可少的禮節。上門做客時,須事先備好紅包,紅包里裝兩角四角兩元四元不等,但必須是雙數,意為好事成雙。客人給主人家的老人小孩送紅包,主人也需要給客人帶來的孩子回送紅包,禮尚往來,這是人情世故中的一種平衡,也是一種悠久的民俗文化。假若有誰敢打破這種平衡,比如只收禮不回禮,輕者背后會被責罵自私不懂規矩,重者會被世人鄙視冷落直至斷絕來往。所以,春節串門帶上自家的孩子,既是聚會湊熱鬧的需要,更是利益均衡的需要。假如上門做客紅包只出不進,那可就虧大了。所以,春節上門做客的人一般都會帶上自家的孩子,而且對方有多少孩子,自家一般也會帶上數量相等的孩子。
跟著父母串門做客,孩子們當然也樂意,好吃好喝、熱熱鬧鬧不說,還會收到裝有壓歲錢的紅包。只是孩子們收到的壓歲錢,最終大都要收歸父母所有。貧窮年代,經濟拮據,誰家花錢都捉襟見肘。春節送出的紅包也是平時節衣縮食擠出來的,孩子們的紅包如果不上繳,春節一過,家里的生活就更加艱難了。所以,春節孩子們收到的紅包,除了留下少許,最終大都得上交家長,家長美其名曰怕孩子弄丟了,交大人「保管」安全。家長當然還有更充足的理由:寒假一過,新學期開始需要買文具交學雜費,壓歲錢還不是用到你的身上?如此理由,堂堂正正,孩子們一般也不會辯駁。窮慣的孩子早懂事,誰也不敢奢望壓歲錢都會留給自己亂花。即使如此,誰也不能否認壓歲錢給孩子們帶來的歡樂。
我本人自小生在潮汕,長在潮汕。記憶中,兒時的春節便是在這種氛圍中度過的。文革中清貧壓抑的漫長日子里,只有春節才會讓人體會到歡樂,也只有春節才能讓人感受到幸福。盡管這種歡樂和幸福相對短暫,卻讓人嚮往,讓人激動,讓人難忘。惟其如此,春節的日子也才彌足珍貴,讓人珍惜。
光陰荏苒,時過境遷。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社會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的春節對我來說卻已經淡漠,甚至已經越來越遠,因為平日里我們都已經不缺吃不缺穿,日常的營養和生活需要早已得到滿足。吃喝穿戴,基本上要什麼有什麼,可以說天天過生日,日日度春節,如此豐衣足食,兒時過的那種春節誰還稀罕?何況如今的春節,狂轟濫炸的問候短信,應接不暇的朋友聚會,常常讓人疲於應付、心生疲憊,以致內心深處反倒抵制春節。
要問如今的我對春節還有什麼期望的話,倒是7天的長假中或多或少還能讓我擠出一些時間讀書寫作。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人生苦短,平時公務纏身、終日忙忙碌碌的我,渴望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讓自己停下忙碌的腳步,恢復生活的平靜,也讓靈魂得以稍稍的歇息,身心得以調整、放松,集中精力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
楊曉升